他们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到楚留香那不甚灵敏的鼻子竟都已闻到对方身上奇异的香甜味。
甜得就仿佛桃花的味道。
这本是很好闻的味道，但楚留香愈闻却愈觉心烦意乱。
他没有心情关心原随云为何忽然换了熏香，因为他现在瞧着对方面上风淡云轻的神色，只觉得内心的怒火愈烧愈旺，连忍都忍不住。
他简直从未如此失控过。
他当然已意识到这种情绪的不同寻常。
因为这愤怒不仅来得没有头绪，而且更难以克制，就仿佛忽然被魔鬼附了身。
楚留香的指甲已扣进了皮肉中，终于勉强找回一丝理智。
他尽力理清思绪，蹙眉道：“莫非你想要找的人是我？”
原随云仿佛对他的异常毫无察觉，竟仍笑得很自在。
他轻轻点了点头。
楚留香道：“你找我做什么？”
原随云道：“为了验证一件事。”
楚留香道：“什么事？”
原随云摇了摇头，道：“在验证这件事之前，我还要请香帅先回答一个问题。”
楚留香道：“关于什么？”
原随云道：“关于我。”
楚留香不禁冷笑道：“你的事情为何要问我？”
原随云道：“既是曾经的对手，我想我们对彼此的了解总会比旁人深些”
楚留香道：“但我以为原公子自己对自己的了解却仿佛更深刻些。”
原随云道：“可我今日却偏偏想要听你的想法。”
楚留香道：“你想听，我就得回答？”
原随云道：“你必须回答。”
他的声音很平静，很温和，语气当然也很正常，并没有特别的，但楚留香听在耳中，却不知为何只觉心火更盛。
他隐隐已发觉造成这一切异常的根源。
但他却还不能完全肯定。
楚留香沉默了很久，终于缓缓道：“你问。”
原随云道：“我想知道，当初在蝙蝠岛上，你为何三番四次出手相救？”
楚留香道：“因为每个人都会犯错。对于犯过错的人，我总觉得要给他一个回头的机会才好。”
原随云道：“但老实说，我杀的人已算不得少，罪行更是擢发难数。”
楚留香摇头道：“可那惨剧的主谋并不是你，如果你愿意悔过，我为什么不能拉你一把？”
原随云忽然陷入了沉默。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道：“但时至今日，你觉得我心里可曾有过悔意？”
楚留香道：“你若有，现在你我也不会是如此情境。”
原随云道：“我的确并不值得你救。”
他忽然笑了一下，道：“那不知如今，你是否也已后悔？”
楚留香一顿，眼神逐渐变得凌厉，声音也不由冷了下去。
“我若能料到今日之事，那时便绝不会出手救你。”
原随云神色竟还是很平静，点头道：“像我这样的人，仿佛就应该下到地狱里去。”
楚留香道：“是。”
原随云道：“那么你现在瞧见我，心里又想怎么做呢？”
顿了顿，他又道：“你是否很想杀死我？”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那么亲切，可这次楚留香却忽然闭上了嘴，连一个字也没有说。
原随云垂眸笑笑，只见他手腕一翻，长剑便顿时倒转。
他捏着剑刃，竟忽然将剑柄交到了楚留香手里。
“纵然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到。”
剑柄上尚存余温，可楚留香握着它，却好似被握着一簇熊熊燃烧的烈焰，一路燃进他的心里，仿佛要将那些刻意压抑的情绪也一起点燃。
少年缓缓凑近，忽然用一种很虚无、很缥缈的声音在他耳边开了口。
“你虽自诩从不杀人，但现在心里是不是已有了杀人的念头？”
他实在凑得太近了，近到两人呼吸都已交缠在一起，那桃花的香甜之气倏忽之间变得更盛，更甜，甚至甜得都已有些发腻。
楚留香想要开口，但嗓子却又干又哑，简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的手仿佛也已有些颤抖。
不过很快这颤抖就已止住。
因为原随云不知何时已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也很冷，冷得好似冰雪，楚留香想要挣脱，却发现根本挣脱不开。
原随云的脸上也忽然泛起了奇异的微笑，喃喃道：“我知道你想杀我，简直是想得要命，而且就快要忍不住了。
“现在你的手里已有了一把剑，如果你愿意，随时都可以动手。”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就仿佛一切都是梦中的幻想。
但偏偏每一个字楚留香都听得清清楚楚。
楚留香已完全怔住了。
他这一生已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生死一瞬，他被威胁过，被陷害过，甚至有时还会被人拿刀架住脖子，但他却从来没有遇见过亲手将刀交给别人，请别人来杀自己的事情。
这当然是件很奇怪，也很滑稽的事情，但现在楚留香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原随云说得是真的。
楚留香涩声道：“你到底想怎样？”
原随云摇头道：“我不想怎样，只是想叫你做一个选择。”
楚留香道：“选择？”
原随云道：“你该知道，这世上绝没有不决断的正义。”
楚留香道：“我知道。”
原随云道：“那你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决断，无论你如何选，都势必伴随着死亡。”
楚留香道：“你……”
原随云道：“我知你向来不肯杀人，但现在我却非要你做一个选择——一个注定要流血的选择。”
他缓缓抬起头，微笑道：“因为你若不杀我，明日我定要叫你瞧见更多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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