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凄冷，一夜的寒风吹拂让竹枝上再次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棱，也让原地站了一夜的林萧身上湿了个透，衣服上也凝结了一层闪亮的冰晶。他闭着眼，间隔许久才进行一次呼吸，好似身体机能也在冰冷刺骨的空气中迟滞了一般。
竹屋内的油灯下半夜时已经燃尽，福井平右微阖着双眼跪坐在茶几边一动不动，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浓郁的死气，如果不是偶尔传出的呼吸声，简直与死人无异。言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外，背负双手神态平静地注视着正前方的林萧。
不同于燕京的阴霾天气，京都上空此时已经露出一片晴空，初升的朝阳照在山顶，也照到了山腰那方平台。
无念斋边上不远便是荒川河，偶尔会传来一声悠远的船笛，扰了清净。
当一缕阳光渐渐爬上林萧的身上时，他也缓缓睁开的双眼，静若寒潭的眸光仿佛被这缕阳光悄悄化开，乍暖还寒。
林萧定定地看着言城，于无声之中跨出了第一步，稍稍静立片刻，接着是毫无停滞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直至站到竹屋的台阶上时才停下脚步，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还不算笨。”言城只说了一句，便反身走了进去，并不再有任何夸赞。
林萧转头回望一眼，忽然露出一抹苦笑，他知道老头子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他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或者说是太过相信自己的思维，这一夜等于白站，因为这段路上什么障碍都没有，有障碍的是他的心。
默然一叹，林萧现在也终于理解为什么老头子说这里是个“挺有意思”的地方，有意思的不是地方而是人，那个形容枯槁的老人，睿智如海。
不再多想，林萧缓步走入了竹屋。
竹屋不大，布置也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一张床一张几，几个不知道用了多久的坐垫，最吸引目光的或许当属那柄挂在墙上的竹刀，三尺来长。
见老头子正与那位传奇的福井平右相对而坐，林萧脱掉鞋袜整齐地放好，微微躬身然后盘膝坐在老头子侧后方默不作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言城忽然说道：“人也进来了，可以履行你的承诺了？”
福井平右缓缓睁开双眼，面含微笑地看向言城身后的林萧，说道：“你带来的弟子很优秀，能那么快就走出来。”
“哼，倒不如说你故布疑阵的水平见长了。”言城微哼一声，不客气地挤兑道。
福井平右呵呵一笑并不作解释，倒是看向林萧时的目光多了几分异样的神采，那么多年过去，能走过那几步的人不是没有，相反还很多，然而在他说出那句话后能走进来的人却不多，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其中之一。
片刻后言城又道：“既然不想让无念剑心一起进棺材，就好好教他，世上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
福井平右将视线移回言城身上，问道：“那你的承诺以后还有效？”
“现在我说了不算，如果哪天人都死了，什么狗屁承诺都不作数，你应该清楚这点。”言城定定地看着福井平右。
端坐在后的林萧听得很迷糊，有心想问一问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从见到这个福井平右的时候他便有着诸多疑问，可是又清楚现在没有他发话的份，两个同级别的老怪对话，他一萌新垂聆就好。
福井平右似乎陷入了犹豫，忽然又摇了摇头：“可他并不是大和族人。”
不料话音刚落，言城忽然一拍茶几，寒声道：“福井平右，你是在浪费我的时间，你知道惹怒我的后果，你觉得大和宗族有多少够死的？”
福井平右脸上露出一抹苦笑，长叹一声道：“守护了大和两百年，终究还是老了呀。”
一句感叹过后，福井平右又将视线投注到林萧身上，忽然用慈和的声音问道：“小朋友，你恨不恨东瀛这个国家？”
林萧稍一错愕，更是对“小朋友”这个称呼古怪之极，但相对对面坐着的是一个有着两百岁年龄的老怪物，这称呼又显得那么恰当，心中微微苦笑，轻轻摇着头回答道：“无感。”
这下换作福井平右有些错愕，一个无感便道出了他的所有的想法，不喜欢也不讨厌，甚至是无所谓，算不得任何褒贬之意。
“言城阁下，你的弟子还真是跟你一样。”福井平右含笑道。
“废话一句。”言城不以为意道。
“那好吧，看来我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不过小朋友，希望你今后能善待这个国家，历史已经过去，人心总是向善的。”福井平右的语气有些郑重，甚至能感觉到某种请求的意味在内。
林萧抬起头来，不太明白这句话为什么要对自己说，又为什么是他对自己说，不由疑惑地看了老头子一眼，却无奈地发现他一点表示都没有，这是要让自己想的意思吗？
沉吟许久，林萧终于开口说了一个长句：“如果彼此可以相安无事，为何要兵戎相见？我想我找不出理由。”
福井平右枯树皮一样的脸上渐渐绽出些许轻松的笑容，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右手轻轻一挥，那柄挂在墙上的竹剑便像是具备了生命一样慢慢飘到林萧的面前。
“这把竹刀叫竹一纹刺，今天就送给你作为见面礼了，请收下。”
林萧并不觉得受宠若惊，瞄了老头子一眼后，慢慢摊开了两只手掌，任由那把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特别的竹刀落到手中，低头细细端详着。
左看右看这把“竹一纹刺”就是一把实打实的竹片刀，而且还是没有锋的那种，连刀身也显得十分粗糙，除了刀柄上的裹布还算精细外，他找不出任何可贵的地方。
林萧抬起头，疑惑道：“为什么给我？”
“因为它已经很久没有主人了。”福井平右语出平淡，但看着竹刀的眼中却有丝丝异样的神采，似乎是看着某位老朋友时的眼神。
“给你你就收下，这破竹片就是福井当年练就无念剑心的随身武器，有了百多年的历史，拿去当古董卖也能换不少钱。”
林萧再次低头打量的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老头子的声音，不听还好，一听也不由得心惊，眼前这把在老头子口中成为“破竹片”的刀居然是福井平右修炼剑心大成的兵器，而且实在难以想象居然还保存了上百年而没有一点腐蚀，什么竹子的保质期那么好？
“言城阁下，还请多多尊重它。”福井平右听完不禁摇头苦笑起来。
言城用鼻音哼了哼便不再说话，倒是林萧已经开始对手里的竹刀有些爱不释手起来，发现粗糙的刀身也不像之前那么毫无特色，起码还是很光滑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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