膏粮纨绔差可鄙，鸡鸣狗盗亦有行。
时溜儿在城墙根儿上拣了个向阳的角落，箕踞着挨着城墙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囊酒，拧开塞子灌了几口，就着暖暖西下的斜阳，骂了声娘，眼角微红，又一口气把囊中的酒都灌了下去。
“当！”一个沉甸甸的小麻布袋子落在了时溜儿的面前。
一个伟岸的身躯，顶着一颗硕大的麻脑袋把他身上那一点儿金黄的斜阳挡得了个严严实实。
时溜儿一激灵，习惯性地起身就要溜，被张丰儿一巴掌按回了墙根边上。
“张公——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啊？”
“不是……不是我……我今儿可真没犯事儿啊！”
“这酒，酒也是我买的。那厮也不知兑了多少水，这么一囊喝下去，只是混了个水饱，你说气人不气人啊？”
“张公，你可得管管他们！咱们万年县良好的经营环境和邻里氛围都给这些无良奸商给败坏透了哟你说……”
“别急着溜。今天找你有正事儿。”
张丰儿一手按着时溜儿，一手拍了拍屁股，在时溜儿身边挨着墙根儿也坐下了。
他捡起那个袋子，往时溜儿怀里一搁，“来，看看！给你找了个差事做。”
时溜儿颠了颠那袋子，沉甸甸的，脸上换了一番谄媚的笑意。
“张公，小可知道您是为咱好。她老人家又托您给我找差事啦？我那阿娘，虽然裙带子在咱们万年县数一数二的不牢靠，又丢了咱改嫁去了关内，其实心里还是惦记着我这个儿子的。”
“只是……小可这个毛病，您也是知道的。瘾头上来了，我就管不住我这只手……唉！还是算了吧……回头，回头别又带累张公的好名声。”
也许是刚喝了酒，这最后一句，他竟说得情真意切，羞愧难当，自己都有些动容。
没想到，张丰儿却叉了手向皇城方向，郑重道：“这个差事，是那位令我招你来办的。若是办得好，今后长久让你办也未可知。”
时溜儿万万没有想到，这万年县尉张丰儿这次给他找的差事竟然是个皇差！
他滴溜溜转了几圈眼睛，盯着张丰儿那麻乎乎的大脸上下打量了一圈，才挠了挠脑袋，底气不足地嗫嚅道：“张，张公，你那个差事可能我干不利索……心，心有余而力不足。”
说着，这时溜儿就伸手去解裤腰带，“也不怕张公您笑话，您看看，咱……咱这个本钱，稀松平常，拿不出手啊！哪里比得上张公您……”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他那张公一个爆栗敲在脑门儿上，啐了一口，“再胡噙，打烂你下半截儿。”
时溜儿知道自己理解岔了，忙整好了裤腰带叉起了手，正色道：“圣上庇佑万民，我时溜儿也是喝过多年圣上舍的粥的，圣上有用得着的地方，小人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丰儿也正色点头道：“也不用你赴汤蹈火，只是发挥发挥你的特长罢了。”
时溜儿怎么也没想到这还是个发挥自己“特长”的差事——他的特长是什么呀？一个字“偷”，两个字“偷溜”。
见时溜儿张大了嘴合不拢，张丰儿也不去管，只小声继续说道：“正是要用你探囊取物和原样奉还的功夫。当下倒也没有具体的差事，只是让你带些个徒弟。自然，嘴巴是要闭紧的，拿了俸钱，不可出去炫耀。你要是愿意，就收了这袋子里的银子，去赎了你平康坊的相好，也成个家。好好效力，也挣起个家业来。”
时溜儿真没想到，圣上还真要用他这偷东西的本事，还要请他当先生，不禁有些心潮澎湃。
只是，说到他平康坊的相好喜儿，他不免把刚才借酒所浇的愁肠又勾了起来。
“张公，为圣上效力我时溜儿自然是没话说的。不过，那拿枕头塞裤腰里骗人的无情无义小□□，张公还是莫要再提了！”
张丰儿皱了眉头。
他张丰儿办事，素来妥当。既然为元锦瑟招揽这些三教九流，鸡鸣狗盗之徒，自然不能拉到篮子就是菜，都是一一做好了背景调查的。
——要这些人背景清白，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为人一点底线都没有的，或是生性残忍的，或是性情特别软弱的，或是曾经不讲义气出卖朋友的，不管再怎么有本事，那也是绝对不能要的。
——再有一点，张丰儿找的都是有牵挂的人，或者是孝子有年迈高堂，或者是慈母有小儿女，或者讲义气有结义兄弟犯了点儿事儿，至少也有爱得死去活来的相好等着赎身。
没有别的，人性如此。
有牵挂的好人，有老小的性命系在自己的裤腰带上的。
这样的人，有念想，就大多惜命，谨慎，思虑周全。
这样的人，有盼头，希望给自己牵挂的人带来更好的生活，就会在惜命的同时有冒险的勇气，因此在危急关头，就更能积极主动，急中生智地解决问题。
这样的人，有信念，又有顾虑，就也不会轻易出卖主家，只要帮他们保护好他们所牵挂的人，他们就会忠心耿耿地办妥所托付之事。
因此，张丰儿选中的这时溜儿也不例外：他虽然是个惯偷，但是从不偷盗穷苦人保命的钱粮；他虽然常常讽刺他改嫁了的母亲，其实对母亲还是感情深厚；他在平康坊有一个相好，并且有了身孕，帮他赎了让他成个家，有了老婆孩子，那也是一个能让他定下心来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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