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天宝七年。高力士为骠骑大将军，杨钊判度支事，杨贵妃诸姊为国夫人。浩气盟与恶人谷之间冲突减少，双方皆养病蓄锐，似是日后一战难免。江湖上倒是有些个好事之徒，在茶馆闲聊的时候猜测恶人谷的“天机”与浩气盟的那个“叛徒”在日后占着个什么样的地位。
王遗风在那之后更加重用唐清洛，不知是弥补或是补偿，而唐清洛做事确实干净利落，任凭谁家主子，即便是躲在万千人中也能一箭追命取人首级，为恶人谷扫除不少障碍，极道魔尊的位子坐得越来越稳当。
肖药儿将自己这一支交予他是众望所归，而本有望接手的商景只是心甘情愿地做个副手，着实让很多人大跌眼镜。
“你说你，好好的折腾这头发干嘛，可惜了着一头乌丝。”
唐清洛找来商景，说了半天才知道是讨药，商景把压箱底的那些个毒药全翻出来他却说不是，再仔细问，哦，要能一夜白头的药。
“我看你也别着急了，就你现在这死人脸色，不出三年头发全得白了，就跟唐唤一个德行。”
商景说完才发现自己失言，又在他面前提起不该提的名字。
唐清洛“天机”这称号。听起来威风的很，却也想得到这代表着的无数人命和血流成河。连十恶在唐清洛的眼前也是断断不敢提及唐唤或李慕的名字的，倘若哪次说漏了嘴，他便望过去一眼，萧瑟而凛冽，面具后的一双眼骇人得很，衬着他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大夏天也能叫人活脱脱出一身的冷汗。
后来大家懂了，这是“天机”心里的一根刺，碰不得摸不得，连嘴上说一句也能让那刺再深几分，刺出一串血肉模糊。
“无妨，你本来就什么都知道的。”
“你知不知道现在谷里天天有人传，说你被唐唤附了身，这头发一白怕是半夜走在路上都能把人吓死，还以为唐唤借尸还魂了呢。”
“神魔鬼怪你也信？”唐清洛对着镜子挑眉看身后的万花弟子。
“看到你，不信也得信。”
商景不知从哪里抄来的古方子，抓了几把药扔药炉里温火熬着，一边给唐清洛梳头，一边可惜地哀叹。
唐清洛恍惚想起那些年也是李慕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不知何处来的木梳，对着铜镜为他束发，一边笑着与他聊着一边由上而下地梳着。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商景嘴角带笑，开玩笑似的念叨着。
“商景，要梳就闭上嘴。”
“呵，莫不是我勾得你想起谁？”
唐清洛对着铜镜冷冷地看他，先前轻松的表情不再，面目冰霜。“我可以杀了你，你知道的。”
商景放下梳子径直出了门，不再理他。过了约一个时辰药熬好了，唐清洛接过来在他的注视下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你不必这样苛责自己，你……”
对方撇来一个眼神止住了他的话头，他不再多说一个字，两个人静静等待着。
唐清洛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披散的发用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白下去，从头顶至发尾，白如皓雪。他对着镜子看着倒影里的自己，白发，破军，面具，与印象里的唐唤几乎无半分差别。
将唐唤血红的发带重新系在发间，他终于成为了他。
当晚唐清洛一个人去看望唐唤。
唐唤的躯体早已烧成了灰，红姨在李慕离开次日就收到唐清洛差人递来的信，得知他的死讯。她坐在大堂读完了这封信便进了屋，店小二不知出了何事，只当老板娘是心情不爽。红姨把自己关在屋里三日不出，第四日开门，一身素衣，鬓间别着只白色的纸花，亲自踏入恶人谷将装着骨灰的陶罐带走。
唐清洛在小少林为他立了个衣冠冢，就在门前的那片翠竹林。他想起幼时唐唤常牵着他的手在这林中散步，指着刚抽条的翠竹和他说：“这翠竹和唐家堡的有些像呢。”
他问唐唤：“师父你想回唐家堡吗？”
那时候唐唤怎么回答他的来着？
“师父在梦里已经回去了。”
唐唤的碑朴素的很，无立碑之人，无生平墓志铭，简简单单两个字，涵盖了这位极道魔尊的一生。唐清洛坐在碑前，蓦然想起红姨发间的那白色纸花，边缘已是粗糙褶皱，想必经常放在手中摩挲着。他的表情酸涩，藏在面具后，一并掩住了几乎要落出来的泪，依靠着冰凉的石碑，手里握着酒坛大口喝酒，一头白发散落，被月光照得格外亮。
“师父，唐家堡好看吗？”他醉得朦胧，风吹过翠竹，有竹叶擦过他的脸颊，就好像幼时唐唤抚过他的脸颊一般。
第二日去见王遗风，路上人见到他如同见到鬼魂一般，唐唤的鬼魂。王遗风见到他楞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请他坐下甚至斟上一杯酒。唐清洛也不客气，举杯就喝，等待对方先开口。
“唐唤啊……”王遗风张嘴就发现喊错了。
“嗯？谷主何事？”
见他毫无反应，王遗风就继续说了下去。
“今日南屏山探子来报，浩气盟一方在暗处招募人手，又准备粮草，看来近日会有动作。落雁城一般人无法潜入，可能需要你走一遭。”
“只需探听浩气动向还是？”
“大致知道要往哪去就行，落雁城高手云集，你也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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