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天宝九年五月，白龙口战事胶着近两月之久，以浩气盟战败告终。叶清疏惦念了许久的卧龙坡到最后也没有得偿所愿，只能带着残存的部队回撤。
这是他生涯中罕有的、被羞辱的失败。
白龙口山水相接，叶清疏按照以往的习惯带人行军，有军师一位，副将两三，没有保留战斗力，全部将士都随大部队前进，在距离卧龙坡不过五里的位子安营扎寨。
距离他与李慕不欢而散已有一月余，谁也没有向谁低头，这是不常有的事情。往常提起浩气盟这两位武林天骄，常人都是一副羡慕的语气，讲他二人战场上的脊背相抵，讲他们落雁城的日夜相伴，讲李慕从孤山集带回的美酒，讲他送过去的门前桃花枝。
上月从瞿塘峡过，不空关的门始终没有为他开过，这让他觉得奇怪，却难以理解。身边副将劝他看开些，他便也是纳闷的。纳闷为什么李慕会生气，为什么要闭门不见。但从未细想过，后来看来大约再如何想破脑袋，他也是不能理解的。
他不似爱中眷侣，不懂风花雪夜，自然不理解这爱是什么。
在昆仑的那个清晨，送走了遍体鳞伤的唐清洛，李慕带着伤轻靠上他，伸出手去环抱他，那时候的怀抱在冰天雪地的昆仑里真是温暖啊，是难有的体验。但这样的温暖其实也不难找，落雁城的俊美少年亦或是谁家的姑娘人家，只不过是没有经历过那样依靠的深夜罢了。
身边的副将在瞿塘峡的时候总是精神紧张的，仿佛下一秒他就要取出剑来冲进不空关一般，总是安慰着他似的，连激流坞那位也是这样的语气，叫叶清疏十分无奈。虽说无奈却不好说些什么，只能装作是听了进去，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他的身边仍旧不缺貌美的人，连这行军打仗，身边都有人跟随左右。除却昆仑那一战他在李慕心里的那个样子外，大抵是一直这样的。也有人看不惯，或是为李慕路见不平的人，亦或是芳心暗许过的年轻人，跳出来指责他的所作所为，后来下场无一惨烈，再往后就没人敢说了，更别提去在李慕面前多嘴。
倘若不是李慕自己发现了那吻痕，或许叶清疏还能在落雁城逍遥个几年。
卧龙坡内早已埋好了探子，只剩叶清疏一声令下里应外合便可斩获大旗，夺得据点。安营后的第三天，他就已耐不住性子，急于出兵。不知是对白龙口的占有欲亦或是什么其他，叫往日里冷静的叶帅都开始着急。
“再等等看，”身边的副将在这时纷纷出面。
“等个屁！时机已经成熟，明日就出兵！”他却怎么也不听劝，只是一意孤行。
所以当他站在紧闭的城楼下，抬头望着守将站在城楼中嘲笑他时，背后恶人谷的血红色大旗被风吹得呼啦啦响，叶清疏才意识到这一战是他轻敌。
探子来报据点疏于防范，他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再去确认，只是当做那据点当真在商景心里毫无地位。这卧龙坡是刑天的窝，而刑天本人却没有回到这里，叶清疏便以为是他们放弃了这里，哪里还会想着，这是诈。
他玩弄别人的命运太久，久到忘记了自己当年也是被命运折磨过、颠沛流离的幼童。他这些年都在折磨着别人的命，攥在手心里，纵是谢渊见他也避三分，商景往日懦弱，连“天机”都送了过来，李慕光明磊落，不曾暗地里做些什么。
所以他忘了，兵不厌诈。
叶清疏的白马面对着紧闭的城门饶是有再大的力气也只能在原地磨蹭着马蹄，鼻息里带着粗喘一般的声音，身边的副将牵着缰绳走到他的身边耳语。
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这白龙口就这么放弃，他不甘心这口肉还被刑天衔在嘴里，叫他看着心生懊恼。
卧龙坡的守将将他那点表情全看在了眼里，再望远处，是一片红色，逐渐包围了他面前的这一片蓝。
“叶大少爷，我便是今天捉不了你，也要叫你日夜难魅。”他大笑着。叶清疏的所谓探子此时站在那人的身侧，一身蓝色的浩气盟装扮，与那恶人谷的旗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远处而来的马蹄声急匆匆，从四面八方传来，如同那楚霸王听到四面楚歌声一般，叶清疏听到了恶人谷对他的憎恨和杀意。他的手紧紧攥着缰绳，甚至生出了一层汗，浸湿了胯下马儿白色的鬃毛。
“就这点儿人？”叶清疏一脸嘲讽的表情，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人是不多，毕竟不是我区区小将调遣得了的，但也够叶帅你喝一壶了。”
尽管处在劣势，叶清疏却仍旧一副平常样子，但若是你仔细去看，便发现得到他轻微皱起的眉毛，和放在重剑上的那只手。
落雁城里尽数数过去，藏剑山庄出来的弟子多得是，真正要是擂台上拱手让的，也就是个叶清疏。开始还有人不服气，找他单独比试，后来伤了几个人谢渊才点了几句，久而久之就没人去找他切磋。
在这点来看，有时叶清疏和唐清洛是有相似之处的。可惜唐清洛的箭有情，叶清疏的剑无义。因此能叫叶帅的剑出鞘，必然是要见血才收的回去的。
“那，放马过来吧。”叶清疏跳起，踩着马鞍落了地，腰间的重剑已是拿在手中，一双金眸环视着周围的敌人，调整着自己的步伐，紧接着便是鹤归，风来吴山，带领着浩气盟的众人杀进了红色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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