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在一个清晨找到了隐居问道坡的唐清洛，身着戎装来做最后的告别。他却等不下去了，一颗漂泊的心在重逢的这一刻就找到了自己的归属，不忍心再与他分离。
他匆忙回屋去寻来收进柜中的凤尾天机，或许他早有察觉，嘴里说着的“你等我回来”最终会成为李慕一个人的诀别，只留他一个人在这个地方枯等一生，直到灯尽人灭。
你带我走吧。他把千机匣挂在腰间，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缰绳另一只手拼命比划着。
“阿洛，我不想让你去送死，你不明白吗？”
唐清洛又怎么会不明白呢？可是相比长灯孤身相伴，他宁可与他的爱人做一对苦命鸳鸯，生不能同寝，死总也要求一个同穴吧。
这样的情感他本是不能理解的，直到认识唐饶，见识他与苏秦的生死离别之后才懵懵懂懂地学会了什么。
爱情不重要吗？
重要的。
如果一个人真的学不会情爱，没有在人间的丝丝留恋与辗转反侧，这一遭走下来与机甲又有什么区别？人类最大的特点就是缠缠绕绕的情感，是这些爱、恨、情、仇打乱组合，才成为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因此再三要求，李慕最终与他一道上路，北上枫华谷。
彼时天策府已在潼关一役节节溃败，恶人谷的军队也损失惨重，李慕率人支援余部，要唐清洛躲在后方。
“一旦有什么不测，你架起机关翼先走，我会冲出重围与你汇合。”
唐清洛点头，坐在军营帐中细心擦拭每一枝弩箭。
狼牙军的进攻很频繁，常常一连三四日，每次走出帐中时唐清洛都在想这次能不能活着回来。
可他都回来了，只不过从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罢了。
“阿洛，你是我策马生涯中全力追逐的风景。问道坡的一场好梦。”
唐清洛张开嘴想要大声呼唤他的名字，嗓子却嘶哑难挡，只发出可怖的嘶吼声响。
你回来！他想说，不要离开我！别走！
李慕如有心灵感应一般，此时抬起头看他，一双眼直直撞进了他的心底，他咳嗽一声带出一口鲜血，滴落在胸前的银色盔甲上。
他的花儿将他紧紧拥抱在怀里，想要替他堵住泊泊流出血的伤口，鲜红的颜色沾染了他苍白的手，血是温热的，是一个人活着的证明；流了出来就变得冰凉，成为了走向死亡的方向。
你不要死。唐清洛在这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我不会躲起来不见你了，我也不会再不理你，你和我回唐家，我们继续在一起。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我还是爱你的，我的心还在为你跳动，尽管我已身心俱疲你的爱仍是支撑我走下去的唯一源泉。
所以你不要死。
我还来不及爱你，你怎么可以离我而去？
他眼看着李慕的手从自己的脸颊垂落，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他哭泣，他嘶喊，都已经无济于事，眼看着爱人死去，兵临城下，四面楚歌……
不要！！！
唐清洛从梦中惊醒，耳边响起雨滴打落在屋檐地声响。夏末的巴蜀总是多雨，纷纷扰扰地充斥着整个世界，仿佛将他的小院围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四周没有旅人，没有动物，只有连绵雨滴声打在竹叶上。
他坐起身，被子从挺起的胸膛划下去挂在腰间，身边的位置已经没有人，摸了摸床褥还保留着随后一点温度。
伸手去够敞开一半的小轩窗，指尖离窗框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就是够不到，唐清洛有些气，索性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哐”地一下狠狠地把窗户合上了。
四下转头去看，没有人。房门紧闭一副没有人出入过的样子。
雨这么大，会去哪呢？唐清洛想。
干脆一个人气鼓鼓地坐在窗边，随手揽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等着那人回来，一定要好生发发脾气，竟然一声不吭就出门去，把他一个人留在世间这场大雨中。
气，说来也算不上是气，只不过是情人间找了个撒娇的理由，也方便去做些其他的事情。他近几年愈发恃宠而骄，对方却从来不恼，只是纵容着他。
本来想着等个一时三刻回来撒个娇装作闹一闹就算了，结果竟然让他等了两个时辰都不见人影？唐清洛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天机”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所以李慕回来之后推开房门正准备踮着脚静悄悄进屋地时候被抓了个正着。他回过神发现自家媳妇正襟危坐瞪着他，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凑上来赔笑。
“阿洛今日起得真早啊，是不是被雨声吵醒了，哎呀本来昨天就没怎么睡好，不如再回榻上休息一会？”
唐清洛目不斜视，就是一个劲儿瞪着他，手里比划着：你去哪儿了？
李慕这几年把小时候跟唐唤学的手语算是又补了回来，两个人交流还算是顺畅，实在是词不达意的时候才取纸笔写下来。
“这不是遇到了熟人嘛，就喝、喝一杯。”
唐清洛早就闻着他身上那点酒气了，是醇香的味道，在潮湿的雨天发酵，很淡但仍足够醒目。
和谁？
“克尔汉那小子跑来了，怕你逮住他问东问西就……就先没告诉你。”得，李统领，当初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说的绝对保密呢，怎么转眼就把贼猫的踪迹卖个干净呢？
他人呢？
“大概是去祭奠唐饶他们了，听他说是明教那边的公事所以才顺路来看看，就呆这么一两天的。”
唐清洛回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李慕看自家媳妇不“说话”了，连忙狗腿子似的凑上去，跪在他的脚边把头靠在他的膝盖上，握紧他的手。
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唐清洛的心仿佛在这一刻才终于落了地。李慕的体温隔着衣料传递给他，还有跳动的脉搏和温热的鼻息。
他从未告诉任何人，枫华谷归来后再也不能忍受一个人独处，只有和李慕同处一室才可安心睡去。那一战几乎痛失所爱，留下的阴影笼罩着他，连梦境都颠三倒四重复着当时的每一幕。
他从李慕的掌中抽出手，小心地比划着：
回来了就好。
如果这是他的南柯一梦，他宁愿永远都不要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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