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少羽镇定地安慰道：“冷静点，如果偷听的时间很长，有些话你是说不出来的。”
卫颐一想也是，放下心小小地舔了舔舌头。然而他一旦冷静了下来，面对清醒的顾凌松，良心的不安就立刻占据了上风，内心出现一种凶手家属面对受害者家属时的窘迫和愧疚。尽管顾锦之死是祝融动的手，但起因却也与他自己脱不了干系，他一时不敢抬头去看顾凌松，惭愧得说不出话来。
祝少羽道：“顾前辈，既然醒了就说句话呗，我们是对不住你，可是归根结底我们到底不是凶手，你要定罪多少也得按个轻重的，是么？”
顾凌松沉默着不接话，祝少羽待要再说什么，卫颐握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示意他不要出言不逊，随后诚恳道：“顾前辈，祝融算是我的徒儿，他害死你爱徒理应难逃责罚，偿命也是天经地义。就算如今是我们救了你一命，我们也没有施恩望报，想让你一命换一命，将仇怨一笔勾销。”
顾凌松还是没有出声，却微微动容，卫颐这番话正说中了他的心事。他为人虽暴躁易怒又恣肆任性，但性格刚正，恩就是恩，仇就是仇，向来算得清清楚楚，而如今却正是他的大仇人救了他一命，这实在令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适才沉默不语时他甚至忍不住想：“最多我与他们约定好，以后他们若遇难，等我救了他们一次，再出手要那小子的命便是。若是实在没这个报恩机会，我就杀了那小子后自尽还他们就是了。可惜我纵横百年，到老来终是无人再传我衣钵。”他看了一眼面前两人，又默默叹了口气。“罢了，衣钵不衣钵的，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利令智昏，想锦儿死而复生想得痴了，才会被白一元一番话打动，仅凭一把剑让人复活，又怎么做得到？哎，我们这几个老家伙迟早也是废的废死的死。”
卫颐也不知他有没有在听，犹豫了一下，道：“不过，顾前辈，就看在我们帮了你……呃，这么一点点的份上。”他还是小心措辞尽量不伤这位老前辈的自尊，“有没有一点点可能，免了祝融的死罪，给他点活罪受受也就是了。”毕竟未成年，祝融连三观都还没形成，判个死缓也不过分……
顾凌松哪知道他心里在盘算这个，被这么一问反而哑口无言，三人眼观鼻鼻观心了许久，绿萼听风突然冒出声音，青白鹿道：“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顾凌松终于叹道：“鹿尾巴，你怎么说？”
青白鹿道：“我没怎么说，你只要别伤我看上的徒弟就行。”
顾凌松翻了个白眼，道：“你看中了他哪里？”
青白鹿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你少废话些别的，先瞧瞧这岛礁填埋的情况，你能从里边出来么？”
顾凌松清醒时便已观察过当前环境，他临敌经验丰富，又熟知白一元为人，不消几眼就已知道是怎么回事，答道：“说不准，也许用风刃一劈，白一元在哪里布置的陷阱刚好从天而降也未可知。”
青白鹿笑道：“他还真有可能做这种事。”
顾凌松冷冷道：“你还笑得出来。”
青白鹿又笑道：“干什么，你想听我哭么？你又不是……不是那谁，我干嘛哭给你听。”
顾凌松“呵”了一声，不再作答，又思忖了许久，抬起手来，手指间隐隐有流动的风雷之声，道：“风刃试试，也不一定就失败。但我如今毒伤刚愈，手上失了分寸，劈开容易，保人不受伤却难。”
卫颐忙道：“那前辈还是不要勉强了。”祝少羽嘴角翘了一下，却被卫颐看了个正着，疑惑道：“你笑什么？”祝少羽嘴角微抿，哪还能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他心里一直盘算着顾凌松能看在这次人情的份上饶祝融一马，若是顾凌松以风刃破开礁石，那这份人情就又还清了，祝融小朋友的未来就再无可商量的余地。不过，若让他知道自己在笑这个必然十分不妥，于是祝少羽也不去戳破他，正色道：“有出去的希望了，高兴。”
卫颐瞄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嘀咕道：“就你古里古怪。”石洞内本就光线朦胧昏暗，祝融被他这一眼瞄得心里痒痒，反握了他的手，道：“其实我有个计较，但是可能得冒点险……你现在还有余力撑一个屏障么，能罩住你和顾前辈就行。”
卫颐道：“支持短些时间应该还成，为什么不包括你？”
“这就是为难之处了。”祝少羽道，“这个法子，你得全听我的，其他什么都别管，能做到么。”
卫颐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会儿，道：“那你也要保证你不会出事。”
祝少羽道：“应该不会。”卫颐道：“骗人是小狗。”祝少羽笑道：“骗人是玄云没蛋蛋。”
“……”卫颐道，“那倒也不用这么悲壮的毒誓。”
青白鹿饶有兴趣道：“什么法子，我想听。”
祝少羽道：“第一步，等梅清雪回来。”他说着等梅清雪回来，自己却在洞中来回踱步，最后往洞中灯光传来之处走，不久用稻草裹了钟魏和陆仁的遗体拖了出来。
石洞中一直有些微灯火，正是来自当时梅清月布在遗体之旁的几盏风灯。遗体早已被抽干了血液，没多少重量，祝少羽将两人遗体重新放平，双手合十了一会儿，轻声道：“今日情况特殊，只能尽力不得罪，若到时免不了对二位遗体造成伤害，还请宽恕。”
顾凌松摇了摇头，道：“鹿尾巴，这俩不也是你的弟子么，你倒是放心得很，一句都未曾问过。”
青白鹿缓缓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们自己选择的路，想必自己也是愿意的。”
他的语声中夹杂了呼呼的风声，似是整个人都站在了岛礁顶端，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一声腾云马的马嘶。青白鹿道：“小梅也不知何时回来，你们还成么？”
祝少羽道：“你应该问我还成不成！我是这里唯一一个要吃喝睡觉的人好吗！”
青白鹿道：“话不是这么讲，你属于弱，你旁边那两个属于残，都是一般的惨。”
祝少羽“切”了他一声，道：“那就来到第二步，我先睡会。”
“……”
青白鹿和顾凌松都十分难以置信，然而祝少羽十分实在，说睡就是睡，舒舒服服地躺到卫颐身边去，额头抵着他的脑袋，闭上了眼睛。顾凌松深吸一口气，尚未开口，卫颐诚恳道歉道：“前辈你先别说话了，他真的一点修为一点灵力都没有，从试剑台差点撞到你开始，只在静苑你房顶上睡了一小会儿。”
“……”顾凌松道，“你们在我房顶上干什么？”
卫颐：“呃。”祝少羽在他耳边“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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