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袁是被尿憋醒的。困意沾着他的眼皮，他赖了好一会儿，才憋不住从被褥里爬出来。
房间里空调温度调得太低，裸露在外的手臂一阵阵起着鸡皮疙瘩，常安在埋在被子里，头脸遮得严实似已熟睡。阮袁生怕吵到他，屏着呼吸扶着侧边的玻璃栏小步小步挪下了楼。
厕所与大门相邻，留着一盏廊灯，光是微弱的暗黄，只能照得到门口那一角隅。
阮袁倒是想直奔光源而去，可临到廊灯边缘，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沉浸在黑暗之中的客厅好像多了一个人。
他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阮袁太熟悉这种感觉。
那是充满怨念的目光，如狩猎田鼠的夜枭，藏于狰狞的枝杈间，牢牢地将视线钉在了他的身上，预备一击而中。
歌声——
又是歌声，微弱的歌声从隔壁传来，在这黑漆的夜半，一声声尾音曳得犹如凄厉的哭腔。
阮袁顺着歌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尽管客厅漆黑一片，可他还是依稀看到了，在客厅那堵墙上，那些褐红色的脏污在融化。如同淌血般缓缓从墙面上渗出来，沾得倚靠在侧的沙发湿淋淋的还冒着血泡。
一瞬间他以为那藏匿于异世的鬼屋追了出来，凉意从脚底蹿了上来，几乎将他的心脏冻结了，他高喊了一声：“哥！”迈开腿就往二层跑。
楼梯上不知倾倒了什么液体，湿黏滑腻。阮袁险些滑了下去，直到他攀到了最后几层，才陡然发现，那些湿漉的液体全都是血——
汩汩鲜血涌冒着，沿着楼梯层层流过。
那血还是滚烫的，好像刚从人的身体里被剐出来的般，触及体肤却令人浑身发冷。
隔壁的歌声悄无声息地哑了，却是身侧响起一声恶质的笑声，刺得耳膜发疼。
阮袁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那个穿着宽大校服的女孩正站在玻璃扶栏之外盯着他。
他木然瞪了一眼那女孩，大脑是一片空白。他三两步跨过最后几层台阶，手脚并用直爬回被褥旁。
被子鼓着，里头的人裹得好严实，阮袁只能从缝隙中才能隐约看到些黑漆漆的东西。
他想掀开被子，可指间刚触到被子边缘时，被子突然自己动了。
被窝里的那个人拽着自己身上的被子缓慢往下拖着，一寸两寸……漆黑的头发，那么长，蜿蜒着挡住了头脸，眼看着那张脸即将暴露在视野之中——
阮袁一下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天花板，窗外灯光照得苍白的墙体微微发着亮，刚才一切都只是梦。
他挣扎着从被窝里爬出来，空调温度调得很低，他的手脚都是冷的。
常安在不知去了哪里，身边的位置空荡荡的，楼下也没有亮灯。
似有窃窃私语声萦绕不去。
阮袁惶恐不安，几乎连滚带爬下了楼。
与梦里的黑暗不同，月光透过飘窗畅通无阻地洒进了客厅。
而常安在就伫在门口，单手撑着门框，低首正与谁说着话。
阮袁想到之前在鬼屋里那场梦，几乎怀疑这又是当年那噩梦的重演。
他忍不住掐了下自己的掌心，壮着胆，唤了一声：“哥？”
常安在回头看了阮袁一眼，他的面上似覆了层冰霜，如同面具一般罩住了他的脸。
阮袁心底一紧，他攥紧了拳头忍着恐惧，放大音量叫了一声：“哥！”
客厅的吊灯猝不及防亮了起来。
白炽光线扎得人双眼发黑，他不禁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常安在已经关上了大门，迈步走到了他的身边：“怎么？做噩梦了。”
阮袁伸出手摸他的脸，触手温热，方才那冰雕般的人仿佛就是他的一场幻觉，他略微舒了口气，半是埋怨道：“你才是呢！大半夜的不睡觉站在门口做什么？”
常安在抬手覆住了他的手背，掌心也是滚烫的，烫得阮袁残留的恐惧烟消云散，他道：“我听到门口有声音，出来看看。”
阮袁也想出去看：“外面有什么呢？”
常安在拉住他：“我们晚上垃圾不是没丢么，是老鼠爬上来翻垃圾了。”
阮袁奇怪道：“我们这九层楼怎么还会有老鼠？乘电梯的还是走楼梯的？”
常安在忍不住逗他：“就是因为楼高，所以爬上来的老鼠才更身强体健。”
阮袁一脸不信任地盯着他，眼里微微泛了红，像只提心吊胆的兔子。
常安在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耳尖，伸臂搂住他的肩，把他往二层带去，声温语柔安慰道：“阿袁乖，该睡觉了。”
阮袁被他哄得发蒙，下意识就跟着他上楼了，便是要拐上二层的一瞬间，余光瞥见了那堵墙，白日里那些褐红的污渍此刻已变得焦黑如炭，宛若遭烈火焚烧过般。
常安在目送他上楼躺下后，又折回客厅关了灯，才又走上二楼躺回了被褥里。
两人一人一床被子，挤在宽大的卧床上，各占一方天地。
阮袁躺不到片刻，就憋不住从自己被子里爬了出来。
他跪坐在被褥上发呆，常安在刚闭不到片刻眼睛，又睁眼望向他。
阮袁正垂着目光直愣愣望着他，他伸出了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睡不着了？”
阮袁摇了摇头，忽然掀开他的被子，如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般一下子溜了进去：“哥，我好冷，我俩一起盖一床吧。”
被子里原本也是冰凉，可因着两人的体温一下就滚热了起来。
常安在伸长手臂，半圈他入怀，微微低头，下巴磨蹭过他的发顶，再往下低一点点，唇便几乎贴着了阮袁的额间，那低沉好听的声音隔着胸腔，就如同响在阮袁的心里：“我把空调调高点去？”
“不要！”阮袁叫完才觉心虚，他降低了声音，小声道，“冷点好睡觉呢。”
“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的，”常安在轻拍了拍他的背，笑道，“好了，现在乖乖睡觉了。”
哥哥近在咫尺，莫名的，阮袁的心就安定了下来。
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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