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知道自己叫什么，神智肯定没问题，头晕恶心都正常。”
“什么叫正常？正常人都头晕吗！”
“我是说，发烧就是这样嘛。”
“那他为什么发烧？”
“这就很难说了，着凉，流感，精神紧张，被人打或者是吸D……” 最后几个字，医生只是做了口型，他以为对方会立刻被他的总结吓退，但他得到的却是一记眼刀警告。
虽说林岳南已经金盆洗手很久了，修二凯也不太过问堂口的事，但围观群众并不知道这些。他们觉得一天古惑仔，一辈子都是古惑仔，并且古惑仔的朋友肯定都不是好人。这是蛮悲哀的事，却也未必是坏事，因为忌惮修二凯的拳头，医生立刻端正态度，坐下来继续看诊。
周默稍微清醒了些，医生拍他的手背，然后指自己的耳朵，他便会意的摇头。他现在一点声都听不见，也无法凝神读唇。不过他大致记得，之前他是躺在审讯室的，看来是林岳南保了他，虽然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不过这个结果很好。现在，他应该是在医院的观察室，除了医生护士，他身边还站了一个男人，三十岁上下，资料记载他叫修二凯，靠走私车起家，现在转做车行老板——他们之前没见过，要装作不认识。
“平时听力没问题？”——医生在纸上写。周默也费力的写了三个字：“助听器。”
“怎么受的伤？”
“车祸。”
“发烧耳鸣就会加重？”
周默点头，眼皮一个劲儿的往下耷，再看不清纸上写什么，只觉得医生还没走，几人扶着他平躺在床上，大概是要脱假肢。他想说，我只是感冒，跟那里没关系。但他发不出一点声音，好像也无力阻止，便把手探到腰间想解髋骨上的皮带扣，却又被林岳南抓住了。
林岳南拉着他手的时候，口中轻轻的说：“你睡吧，我来。”说完才想到周默听不到，他便让二凯过来，拉着周默的手，安抚他，自己则轻车熟路的帮周默的处理妥当，他可是把一个右腿畸形的孩子从小养到大，这点事情难不倒他。然而残肢的情况并不乐观，医生接过去查看，短短一截肉涨得发紫，上面几处着力点都还落着伤，脆弱的皮肤紧绷透明，远端凸起的地方有两处新伤，血已经止了，周遭的皮肤被汗水沤的发白，更显得伤口深可见骨似的。
“的确有外伤，有点炎症，不过高烧的原因还是上呼吸道感染。等下让护士把几处伤口处理了，吊针打完再测测体温，如果烧得不厉害就回家休息，口服药我给你们开一周的量，按时服药，多喝水，一周肯定会好的。”
……
医生说完便走了，周默睡了，林岳南拿酒精棉清理假肢的接受腔，修二凯便蹲在一旁扶着。
以前南哥给越北保养假肢，他就是在旁边抱大腿的。十几二年就这么过去了。越北走了，邵中天成了儒商，李奥迪有三五十个小弟，南哥却成了见谁都是一副笑脸的小老板。不过就在刚才，深谙市井之道的林老板竟然指着章岩的鼻子说：“让我发现你打人，我告死你！”说完背着周默就走，还是修二凯在后面补全了手续。
也许南哥并没变。从善如流是他的修为，而他的圆融周道中仍有抹不平的棱角。
“怎么样，还告不告人家章队长？”
“保留追究权。”林岳南坚持道，两人相视一笑，接下来又没话儿了。
此时已是深夜，街灯把路面照得通亮，救护车停在大门口，四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抬着一副担架，伤患家属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五年前，也是这样透黑的夜晚，医护一路小跑抬着越北进了手术室，关门亮灯，他们被隔在外面。漫长的六小时，有人站着，有人蹲着，有人哭了，有人忍着，有人好言劝慰，有人始终沉默的看着地面。
越北的血沥沥落落洒出一条奇怪的轨迹，滚烫的血滴慢慢晕散，变成怪异的殷红色图案，林岳南想，这些血迹会一点点变大、变淡，像逐渐枯萎的花瓣，无声无息的渗入灰白色的水泥地面。
所以这医院地上，到处都是血啊。
从那以后，林岳南就没再进过医院，说不上是避讳还是怕，有一次陪桂宝看病，刚走到门口他就心口就堵得慌，借口说要抽烟，一直在大门外等着。
但今天是个例外，林岳南背着周默跑进来，竟没有半点迟疑。
……
吊瓶打完，周默果然退烧了。修二凯把二人送回家，已经凌晨一点。
短短两天，林岳南已经两次开了周默的门，第一次太过慌张没有仔细看，这回把病人安顿好，他也不打算走了，借着床头灯的微光，大致打量了一番。为了做出租房，他把原来的上下铺拆了，新添置了一张床，一副壁橱，还有一张书桌。桌上搁着笔记电脑和几本书，都是有关画图的。壁橱里面挂着简单的衣物，下面有个画板和素描用的炭条。林岳南记得壁橱最里面还有张折叠床，摸了摸果然在，当初买它就是预备给房客招待朋友的，现在便宜自己，算是好心有好报。林岳南和衣躺了一会儿，觉得这样不舒服，他今晚是陪床的，舒不舒服无所谓，不过周默应该换上睡衣，这样才睡得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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