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靖安轻轻点了点头，沉静地分析道：“臣冥冥中有种预感，金国绝不会只下刘豫这一步棋，恐怕在西部边境还会有大动作，大战将至，因此臣以为大宋此时应该忍辱负重，暂时承认刘豫，让其人安定地当这个伪皇帝，如果不出臣所料，刘豫一定会让金国大失民心，那时我们克复中原便指日可待。”
欧阳靖安继续说道：“待到时机成熟之日，陛下派遣一大将军兵进荆楚，投鞭断江，遏制江淮，一举灭亡伪齐，生擒刘豫。旋即连结河朔义军，分三路出兵，乘机北上，则王业可中兴，大事可成矣。”少年靖安的语气成竹在胸。
赵构不禁惊叹起欧阳靖安所提计策之绝妙，说道：“妙哉，妙哉，昔年太祖皇帝雪夜见赵则平而得安定北方之计策，使我大宋与大辽对峙百年，虽战战和和，而大宋却终究稍胜一筹。朕今日夜见靖安，得到了安定江淮的良策，果然是不虚此行。”
欧阳靖安深深一作揖，感激地说道：“李商隐诗中感叹，文士之怀才不遇，如同贾生一般，才调当世无伦，然而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今日靖安有幸得遇陛下雪夜来访，荣幸之至，谁道君王薄贾生啊！”
时辰渐晚，夜色阑珊，欧阳靖安命柳湘为皇帝端来酒具，亲自为明尧皇帝赵构斟了一杯酒。
君臣对饮之时，赵构情不自禁，想起出使金国时，在古道西风中晨妹与靖安一起为自己奉上的那杯壮行酒，不禁感慨万分。
赵构又看了看身着一身青衣婢服，侍立一旁的柳湘。对欧阳靖安说道：“晨妹的事，朕也是难过万分，每每思念起他的容颜，朕都会忍不住流泪。然如今，靖安你也是朝中公卿，虽然有驸马的身份，也不能如此孤寂一生，大丈夫三妻四妾，原属自然之理，朕准你考虑再娶之事。此外，朕看这个小丫鬟稚气未脱，朕还是赐你些女使吧。”
欧阳靖安闻之，黯然神伤，有些凄然地推辞道：“靖安心中只有殿下一人，殿下离开后，臣的心也一并死了。若晨妹一日不能南归，靖安便等待她一日，若晨妹一世不得南归，靖安便等待她这一世，为晨妹等待此生，靖安心甘情愿。”欧阳靖安又向皇帝解释道：“而这位湘妹是臣在南渡途中艰难困苦之时认下的义妹，患难之交不可弃，她绝不是臣的女使，陛下您误会靖安了，至于您的好意臣万万不敢接受。”
明尧皇帝暗暗笑道：“靖安是个多情之人，朕又怎会不知晓呢?”
欧阳靖安的情，于赵构这种薄情之人而言，也许他永远不懂这种感情，潘月曾经与君王是那般的如胶似漆，花前月下，却最终一杯牵机之酒，惨死狱中。
赵构方欲起驾回宫，走到欧阳靖安面前，问道：“靖安，如果有朝一日，宋金再战，卿可愿提领大军，独当一面。”
欧阳靖安当即说道：“若有一日臣有机会请缨再战，靖安安敢不用性命来报答陛下。”
赵构令随从取出虎符，命令道：“朕已经加封你的参将归海云为虞侯，并任命他为军中迪功郎，卿宜与归海云勠力同心，悉心训练大军。”
欧阳靖安双手接过虎符，说道：“陛下宽心，归海云是臣儿时至交，靖安深知此人善于治军，定会不辱陛下使命!臣与归海云一并治军，保证为国家训练出一支劲旅。”
临别之前，明尧皇帝一向喜怒无常，又阴狠的警告道：“靖安，你替朕节制住那些武将，如若他们轻启兵端，破坏议和大计，朕杀无赦。如今归海云身为迪功郎，亦有此责任，还望爱卿时常提醒。”
赵构拂袖而去，他最后阴鸷的话语令欧阳靖安防不胜防，恩威并施，果然是帝王心术，为此夜的君臣之欢轻轻蒙上了一层暗淡的阴影。
这几日，欧阳靖安终日闲居家中，郁郁寡欢，深邃的目光凝望着窗外北返的大雁，默不作声，黯然神伤。
柳湘见欧阳靖安这幅样子，心中感到很担心，于是每天尽力让靖安重展欢颜。
这一日，欧阳靖安突然来了兴致，呼唤柳湘道：“湘儿，能帮我研些墨吗？”
柳湘轻声答应了一声，便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不多时，便为欧阳靖安研好了墨。
欧阳靖安本来以为柳湘是出身乡野之间的少女，不精通文房四宝之术，没想到她研墨的技艺十分娴熟，这倒是令欧阳靖安十分惊叹。
欧阳靖安在素色的宣纸上书写着庾信的《哀江南赋》，写着写着，泪水不禁滴落，不觉吟咏着词赋中“畏南山之雨，忽溅秦庭。”这样的句子。柳湘于是顺势问道：“虽然婢子才疏学浅，不能完全知晓公子所写的内容，但婢子依旧隐约能看出公子笔法中的思念之情。”
欧阳靖安点了点头，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与沉思当中，又叹道：“与其说我是在思念瑾晨，或者说我是思念故友，不如说我思念那段永远回不去的时光，那时候与倾心相交的人看着汴京城中夕阳落下，汴水东流，那是何等美好的过往。可是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们如今在哪里？过得如何。”
想着想着，欧阳靖安渐渐从回忆中超脱了出来，忽然俏皮地看着柳湘说道：“湘儿，不如我教你书法和吟诗填词吧。”
柳湘听到欧阳靖安这么说，一阵惊喜地说道：“好啊，公子，婢子从前只是与祖父粗浅地学过一些文墨，如今能得到公子相教，婢子真是求之不得。”
说罢转身取来纸笔，跪在欧阳靖安的身侧，与欧阳靖安一同书写着，两人挥毫几个时辰直至日暮时分，欧阳靖安与柳湘轻盈的欢声笑语充盈着靖安的书斋。
入夜时分，天气微凉，欧阳靖安手握宋剑，醉后舞剑不已，长剑直指苍天。
欧阳靖安从不愿做一个多愁善感的纨绔公子，他的心，从来都属于朝堂，属于沙场，属于天下苍生。
纵使有过短暂的多愁善感，短暂的迷茫与彷徨，但很快欧阳靖安就会想起此心的方向，天命的方向。
欧阳靖安朗声说道：“待到明日，能与归海云公子持长剑，巡视三军将士，梦回沙场，这才是我靖安的抱负啊!”
怅然入梦，长夜沉沉，此夜，欧阳靖安睡得也很沉。
然而此夜，北国的另一位少年却一身戎装，厉兵秣马，奔向远方，去完成属于少年的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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