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邵罇掀开脆弱的门帘进到帐篷里，外面的六个人蹲成一圈烧柴烤火，凑在一块儿说着什么。
他们找回来的东西派上了用场——搭起的桌子上放了个塑料洗脸盆，边角缺了个口，倒也不影响使用。丁祈在里面浅浅铺了一层朱砂，上面倒了比朱砂高出一些的矿泉水。丁祈拆了纱布露出深深浅浅的伤口，伤口的边缘泛着不自然的白，他径直将手泡进洗脸盆里，眼睛眨也不眨的，每隔几秒就翻一次面儿，来回重复了好几次。
步典、杜安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毛笔，洗好后浸满了朱砂墨汁，此刻正有模有样地架在桌上的笔格上。磨好的朱砂墨盛在上好的玉石雕刻成的犀牛荷叶洗里，衬托得一片生动的鲜红。
“哟。”邵罇慢悠悠地走上前来，伸手随意地拿起那只毛笔。狼毫里浸着墨，拎起来时笔尖自然垂下，邵罇欣赏了半天，连连啧了几声。
“披星阁的金丝楠狼毫笔，大手笔啊。”
丁祈将双手翻了个面，底部的朱砂沾到手背上再慢慢滑落，他的视线在毛笔上停留了一瞬，轻笑一声道：“很识货啊。”
“嗯！”邵罇不置可否地点了头，“早些年在老神棍那儿见过一支。”
“是吗。”丁祈收回目光看向洗脸盆里，凉水带来微弱的刺痛麻木了掌心，他缓声道：“那我也算是借了死.妈系统的光，不然也用不上这么好的笔画符。——要不是确定这个地方用纸就能当钱花，我还真怀疑杜安他们两个把哪家店给抢了。”
邵罇忍不住笑了几声，视线在桌上摆着的东西上一扫而过，他扬了扬下巴往后退了半步，道：“你这……形式主义问题很严重啊。”
“什么？”
“金丝楠木狼毫笔，犀牛荷叶笔洗，看着平平无奇实而非也的象牙笔格。”邵罇的目光停在丁祈白里透红的手上，继续道：“还有你现在的例行仪式。”
邵罇皱了皱眉揶揄道：“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你八成还得沐浴更衣一番，再点上老神棍舍不得点的香。——是因为我们从小不在一块儿学的东西不同的原因么？你这能力没学个十成十，落笔前毛病倒是和老神棍一模一样。”
“……”
丁祈低着头盯着平淡无波的水，没说话。
邵罇话音刚落就后悔了，隐约觉得自己话说重了些。这些话是许多年前丁祈的成绩还在吊车尾时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着说的，后来丁祈摒弃了陋习追上来时，邵罇就没再这么说过了。
他有些后悔地砸了咂嘴，心虚着摸了摸鼻子，低声道：“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气……”
“嗯？”
丁祈抽出手，仿佛没察觉到他的话，抽过旁边的毛巾擦了擦冰得通红的双手，抬起头一甩刘海，随口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别生气。”邵罇又重复了一遍。
丁祈抿着嘴沉默下来，半晌后啪地扔下毛巾，提起笔摇了摇头。
“不。”他说，“我没有生气。”
丁祈闭了闭眼继而张开，慢慢从嘴里吐出长长的气。
他熟稔地手持毛笔凑近切割好的黄纸纸张，笔尖就悬在黄纸上空距离不到一厘米的位置，丁祈眨了眨眼，沉声道：“我就是觉得，我好像听过这样的话。”
一闪而过的记忆在脑海里形成不了画面，只隐约留下了一点点声音的影子。
许多年前的邵罇声音比现在明朗一些，带着少年人不加以掩饰的揶揄。
——你将这些东西学个十成十有什么用？老神棍那一身本事你不学，专学这无关紧要的迂腐东西？
——你要是真有本事将来接了大活儿，还用得着讲究穿什么戴什么？到时候就算你一身名牌、戴江诗丹顿最新款的表，也不影响你赚真金白银吧？
“那什么，旧账就别翻了吧？”邵罇“嘿嘿”地笑了两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丁祈不再言语缓缓落笔，灵活的手腕恰到好处地来回转动，几颗圆润的手指尖点在昂贵的金丝楠木笔杆上，邵罇不太在意地嘟囔道：“翻旧账有什么用，回去不一样要备孕……孩子都要有了还要计较十几年前的事——”
丁祈正画到灵符的最后一个勾，手腕在邵罇说到“备孕”这两个字时控制不住地一抖，那一个勾歪歪扭扭地爬了一下，牵强地勾了上去。
“……”丁祈双唇抿成一条直线，严肃地皱起眉。
邵罇恍若没感觉到，依旧喋喋不休着：“况且那之后我不是和你道歉了嘛？背着老神棍给你买了一箱草莓牛奶糖半夜送到你那儿的事儿你都忘了？你看看我这不是对你——”
“邵罇。”丁祈冷冰冰地开口，邵罇忽然一激灵，紧接着就闭了嘴。
金丝楠木的毛笔重新架到昂贵的笔格上，他看着丁祈一下一下地将刚刚画的符纸折起来，折成一头尖两头平的形状。丁祈的手指在那个尖上一抹，“呼”地冲着那儿轻轻吹了口气。
刚刚画好的符就从那个尖角开始燃了起来，丁祈随手从桌边的大袋子里拿了个傅飞阳喊着“入土为安得烧纸钱”而强行带回来的金元宝，和燃烧的符纸一块儿扔进地上的铁盆里。
“你还是出去吧。”丁祈头也不抬地拿了第二张黄纸，“我估摸着得画不少，昨天围了帐篷的少说得有一百来个。要是最后因为你的关系废掉的符纸太多导致今天半夜不够用，你就抓树枝自己捆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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