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响马”，陆瞻脑海里突然蹦出来这四个字。
第一次听到这四个字还是在五年前，那时候他即将离京赴任，关雁声拉着他，说他在临安城呆了四年都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好吃的，让他一定要去一家馆子吃一顿。在饭馆里关雁声点了条糖醋鲤鱼，等菜的时候一直在和陆瞻形容这鱼眼鱼鳃底下的那块肉是如何的美味。陆瞻对吃的一向不是十分用心，虽说关雁声形容得绘声绘色，可陆瞻平心而论，他自己是吃不出鱼鳃和鱼身的区别的。
鱼端上来之后，关雁声却看都不看鱼鳃一眼，第一筷子夹了鱼背。陆瞻以为他是在和自己客套，然而他忽然记起无论是和谁吃饭，桌上有几条鱼，关雁声第一筷子夹的从来不是鱼鳃。而这件事，对于在吃上过分讲究的关雁声而言是极其反常的。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好奇，于是问了关雁声这个问题。关雁声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给他讲了个故事。
“大哥，你知道土匪绑票不？”关雁声放下筷子问他。“土匪绑票？这和吃鱼有什么关系？”陆瞻说完夹了一筷子鱼鳃肉尝了尝，还是尝不出和鱼背有什么区别，于是放弃了有朝一日或许可以成为美食家的想法，依旧我行我素地挑着刺少的地方吃。
“土匪和吃鱼当然有关系了，”关雁声倒了一杯茶，这是他发表长篇大论的前兆。“这土匪绑票都是为了要钱，所以对他们而言，能看出来谁有钱谁没钱，是件顶重要的事情。但是土匪绑了一个肉票——当然这个肉票多数情况下是个孩子 的时候，就要试试这家小孩的家底。不过很多家世好的，往往会富人穷养，不一定穿的都是绫罗绸缎，所以就得从行为举止上看。那什么最能看出来一个人呢？食色性也嘛，就得看吃。一般土匪绑了小孩，他们会把这个小孩饿上几顿，饿到他受不了的时候，给他做一条鱼。他们就看这个小孩头一筷子往哪伸。要是夹鱼背挑大块肉的，那就是穷人家的孩子，一看就没吃过好东西的。没什么搞头，就给放了。要是吃鱼肚的，这样的应该是家里有一些家底，说明可以想办法多要一些钱，要留着。还有最后一种，就是一筷子夹在鱼鳃上的。这种就是肥羊了，不把他们家里掏个倾家荡产这个孩子是要不回来的。因为这不光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吃东西有讲究，还一定是家里最受宠的那个。所以我们家就反其道而行之，谁也不让先吃鱼鳃，尤其是小孩子，谁吃抽谁。”
“说得这么热闹，就像你绑过票似的，我都不知道能不能信。”陆瞻听了直乐。
“信啊，你当然得信，”关雁声压低声音道，“我们家祖上不就是山东响马么。”
这个词对陆瞻来说陌生得很，像是那种话本里才会出现的词，然而他并不怎么看话本。另外，关于自己家为什么会和关家成为世交，他虽然在小时候隐约听说过关家先祖救过自家先祖的命，但一直以为关氏与自家祖上是同袍或者至少是同僚的交情。他从来没想象过关家的祖上还有这样一层身份。不过愕然之后，他问关雁声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是响马？”
“这一看就是好学生问的问题，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关雁声装模作样地摸摸还没开始长的胡子，拿着腔调道：“响马，就是土匪的意思。早先的时候，山东的土匪打劫之前要先放响箭作为信号，以示先礼后兵。毕竟是孔孟之乡的土匪嘛，后来因为他们放响箭，就被人叫响马了。”
“孔孟之乡的土匪，这词儿怎么听着那么别扭。”陆瞻摇摇头，心里却好奇得发痒。他跟关雁声算是半个老乡。关雁声祖籍是龙口，他老家是章丘的，是个出过李清照、辛稼轩的地方。他们家早年间在当地，也算是诗礼传家，世代书香。小时候他看族谱，族谱上有官衔的人名一串一串。他实在想不通能与自家先祖交好的响马，究竟是什么样的，也实在想不通到底是怎样的机缘巧合，才能让一个响马救下了官兵的命。不过关雁声告诉他，这件事情的详细情况已经被两家的先祖带进了棺材里，虽然后世略有传闻，也都语焉不详。陆瞻便放弃了找到真相的打算。不过拜年的时候，他在祠堂里见过关氏先祖的画像，是个留着连鬓胡子的男人，在拉一张弓。他长得算不上好看，脸型偏长，眼窝很深，鼻子有些不合比例地突出，神色冷峻，不过看起来并不算凶。他身上带着杀气，但不会给人一种滥杀无辜的感觉，与其说是匪，倒不如说让他联想到了荆轲、盖聂之类的人物。他那时便时常会想象如果这位先祖依旧在世的话，会是怎样的举止做派。这次关雁声请了湘西的匪，他虽说忧心忡忡，但由于早先听过这段传奇，他的担忧里也不由得掺了一丝他自己也挑不出来的期待。关雁声联系的匪帮行事极谨慎，直到出发当天陆瞻才见到他们。那天一早，关雁声领着陆瞻在驿站见了匪首，陆瞻见到那人先是愣了一下，因为他突然有一种之前想象中的那位关家先祖活了过来的感觉。
喜欢一江风请大家收藏：(www.265xs.com)一江风265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