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五天
一场大火, 烧毁了北方格鲁蒂亚的粮仓, 烧毁了人们支持战争的热情和希望。
屋漏又逢连夜雨。大雨倾盆，下了几天几夜，凶猛且肆意地冲刷着残缺的战场和低矮的民房。
一声惊天霹雳, 白炽的闪电瞬息而下、劈中了民房, 一如五天前引起粮仓大火那样, 民房哧的一声燃起火来。火势在风雨中不住的被扯动、挣扎飘摇, 却没有引起哪怕一个人的担忧和注意，唯一收获到的，可能只是某个麻木的眼神轻飘飘的一瞥，连同情都欠奉。
五天了，补给越来越少，从稀饭到汤水、现在甚至是泥沙雨水, 民众的精神饱受磨难，守备在格鲁蒂亚维系治安的地方军也一样, 饱受民众从不安到暴动、从殴打谩骂到绝望无奈的各种折磨。
所有人都在说, 这是天谴，是天谴啊。是天在惩罚他们，惩罚他们由北南下, 惩罚他们的不知足和贪婪。
明明几天以前，所有人都还热情的期待着北方军能一举攻破帝都圣马蒂, 打垮那些邪恶无道的贵族, 逼迫皇室与他们站在同等的地位上, 允许他们获得应有的生为人的权利。可现在, 却无一不用各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恶毒之极的侮辱谩骂，一股脑地泼到北方军头上，泼到他们的领袖安德鲁、甚至是安德鲁的老师——北方的大贤者温德斯身上。
怨恨是最好的催化剂，饿肚子是最直接的炸弹，它们不停地轰炸在北方的各个地方，隐隐动摇着北方的根基。
“怎么回事？说吧。”病榻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安详地躺着，白色的病服袖口露出枯瘦的手，静脉上接连着长长的透明塑料输液管，身边一架医疗显示仪上，绿色的光标“嘀嘀”平稳地跳动着，显示病人此刻状况良好。
病床边恭敬的站着一个衣着严谨的中年男人，露出为难的神色。
“没关系，说吧，老头子现在身体很好。”老人，或者说温德斯温和地弯了弯略微有些干枯的唇角，露出宁和的笑容。
“安德鲁那孩子很令人放心，应该是北方这边出了问题吧，看这几天雨下的……”温德斯微微侧头，将视线移向玻璃窗外，满是皱纹的脸上，睿智的目光渐深渐远。
中年人望着这个神色淡然、目光幽远的老人，一时失语。正是这个老人，策划了北方近来发生的一切。暴动的准备，时机的选取，战力的部署，甚至各方关系势力的打通，无一不出自他手。虽然早些年这个老人就在此间医疗隔离室里沉寂地躺着，然而外界一切事物的变动和发展，却从未超出他的预料。从年轻时就享有[贤者]的盛名称号，而他本人，更是出自极富有威望的古老贵族家庭。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一个人要亲手制造这样一场动乱，毕竟民众的疾苦和人权的丧失，与他又能有多大的关系？连茶余饭后的谈资都算不上吧。可他偏偏耗费一生的精力来促成这件事。
沉默不长不短，中年男人低头微微蹙眉，不再抑制自己的苦恼，对病榻上的温德斯道：“城内出现暴动了。他们闯进守备军的粮仓，企图疯抢，却发现粮仓早已被烧得焦糊，过重的期待与失落让很多人变得神智癫狂，我怀疑……”
“内部出了问题。”温德斯淡淡道。
“是的。”中年人的头低得更深。
病榻上的老人静默半晌，“给我拨通一个电话。”他报了一串数字。
电话拨通，那头却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再拨。”
依旧如此。
温德斯沉默了。苍老的目光更加深邃，古井无波的神情也平添几分忧虑。
长久的安静过后。温德斯缓缓开口，不再如之前那般安详恬宁，而是多了一分肃然：“安德鲁那边怎么样了。”
“按照预期的，此时利比亚应该已过，下一步就是顺流直下，直取圣马蒂。”
“嗯。”只有他，才能让人放心一些。
中年人顿了顿，像是努力想要缓和气氛、为了让老人更加安心一般轻轻抬首笑道：“好在此番去前，他们准备了充足的粮草，南方又没有北方这样恶劣的天气，想必该是一路顺风。”
老人的脸色却募地一变，粗暴的话语从欠缺血色的唇中吐出：“屁话！”
“你以为北方这场让粮仓付之一炬的大火是天灾吗？错！是人祸！是人为！！无知的民众会轻信天谴的谬论，你也跟他们一样吗？！咳、咳、咳！……”说到一半，温德斯一口气未提上来，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病态的苍白脸庞因而沾染上些许不正常的红晕。
中年人慌了神，不知是因为说错话还是因为惹老人生气，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慌忙地拍打温德斯干瘦的肩背。
好一会儿，老人嘶哑深喘的咳嗽才平缓下来，一直精光深敛的眼眸此时突现一抹浑浊，他低声喃喃，不管身边的中年人是否能听懂：“他终究还是要管，涅，他终究还是要管……终究不愿意给年轻人希望…还是要帮他的朋友。”
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吐出，“安德鲁可是你看着长大的啊……如果他出事了，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攻打利比亚花了三天，乘运河顺流而下花了两天，南方的门户、心脏圣马蒂就在前头。只要再半天，就可以登陆上帝都边境，只要再半天，就可以扭转数百年来南北方极度不平衡的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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