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男人正跪在地上，成群妻妾则是在他身后三尺外以更卑微的姿势跪倒。庭院中张灯结彩，处处燕红柳绿，显然是在办喜庆事儿，然而此时气氛之肃杀，与那喜庆的布景判若两世。
男人听着前方的传令官的宣读，不敢抬头仰望，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身体却还忍不住颤抖。
今日是他七十大寿，本以为还能像以前一样安稳度日，潇潇洒洒，却不想有诸侯级别的庞大势力派来传令官宣读命。算上这个人，已是有七个诸侯来给他下命令了。
传令官将旨意宣读完毕，合上手中卷幅，身旁的侍从上前一步，呈上一蜡烛，传令官食指引来烛火，一晃，手中卷幅便灰飞烟灭。如此，这道传令流程就算正式结束了。
似是看出男人的窘迫，传令官宽慰道：“小兄弟莫要紧张，我也是奉命办事。事出突然，妖类又是在你辖地，只能找你，是不是？”
“是的，是的。”
传令官做完了传令的任务，算是松了口气，他脱下传令官的大袖长衣，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笑道：“你说你一个修行者，庭院怎么和个普通的官宦人家似的，这石头凳，不就是凡间的小石凳吗？”
看传令官说起了大白话，又脱下了工事服，他总算放下心来，坐在另一个石凳上，吩咐妻妾准备些灵果妙丹，备一副碗筷。
“仙家你有所不知，我上师从我修炼初始便告诉我，不要忘人之根本，行事用人心，修炼用道心，两不耽误，是这么个典故。”
“哈，你这小兄弟可是圆润的很啊，人间规矩懂多了，容易限修行。我看你面目清澈，正气荡然，身子骨也是比寻常修士强个几十倍，是不是由武入道。”
“仙家好眼光。”
“你们这群由武入道的活个二百岁也是二十岁的模样，身子骨又硬朗，免不得得被人猜忌成妖类吧？”
“常有的事，不值一提。”
“你说——这妖，到底是好的多，还是差的多？”传令官吃下一颗丹药，尝了尝，露出怜悯的表情。
男人看在眼里，自尊心受损，却还要道歉道：“抱歉，鄙人不擅丹药，只是一介武夫，修炼至紫府境已是天运加持，仙家屈居寒舍，鄙人多有不周……”
“先回答我的问题吧。”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男人心知这是一个坑，说出自己的话，就是摆明自己的立场。
这场闲聊看似是闲聊，那传令官却三言两语就将他的底细摸了个清楚，而传令官提出的问题，更是让他站队。
先前已经来了七个传令官，这七个传令官分别来自不同的势力，但他们统统表达一个意思：护送某个妖类前往西伯。
一想到这里，男人内心在滴血。
他的师父被妖族击杀，他的青梅竹马被神婆献祭，坐着木筏飘在江上，最后活活被大妖啃食而死，他的家人被妖族蹂躏，受尽屈辱，他为报仇而入修行道，资质不够，就用日复一日的努力凑，最终成就紫府修士，将大妖一一捉拿，送到官府。
然而人间有治人之法理，却无治妖之法理，官府索性闭门不出，那妖类在街市上又吃了几个人，官府则像个窝囊废，谁也不敢发声。
摆在他的面前的是两个选择：
杀妖，后果是会被人族追杀，人们声称杀妖会引起妖界不满，造成更大祸乱，为了人间安平，牺牲几个人不算什么。
那就不杀，不杀，血海深仇，怎可低眉信手！
最终，他放弃了杀死那妖类，那妖类大摇大摆地回了妖界，而他则是被官府闷不做声地提了官职，以免他闲言碎语，将此事说出去，郡守这一身份，就是这么来的。
若是问他妖类该不该杀，他只恨手里没一把趁手的兵器！可如今他又组建家庭，活得也是滋润，为了保住性命，也保住这些妻妾，他这点怨气，忍一忍也就作罢！
“妖与人并无不同，人有好人，妖有好妖，人有坏人，妖自然也有坏妖。”男人模棱两可地答道。
传令官没说什么，从袖子里甩出一把匕首，匕首直入石桌之中，锋利异常。
“这把匕首，可绝妖力，哪怕是妖王妖帝也无法幸免，对人却无伤。”说着，那人直接把匕首插进自己的左手手背上！果然，手背无血。匕首一拔，手背无伤。
“这次护送大妖的过程中，万一有什么阴谋变故，你也好有个防身用的东西。”
“这可如何使得啊！”男人嘴上说着，行动上却是迎接那把匕首，将匕首握在手里。
那传令官低声说道：“你可要收下这个匕首，毕竟——妖类最是无情，以防他随时反咬你一口哦。”
男人听在耳里，脸上和悦，心里却已有久久埋于心底的戾气翻涌。
如果这妖怪要是敢反咬他一口，他绝对会毫不犹豫。
他回忆起那时杀了他家人师傅的妖类回归妖界的场景，那妖袅袅娜娜，大放妖姿，似乎在炫耀自己的战绩，哈哈大笑。
当时如果就那么杀了那个妖怪，也没问题吧？
妖界会因为一个妖怪而动师整个妖界吗？就像人族会因为死了个个子高点的男人就发起战争吗？
天底下，少一个妖，和少一个人没什么区别，人，杀得了，妖为何就杀不了？
男人没发觉到自己的思绪在逐渐极端化，而在这极端化的过程中，匕首散发出幽深光芒，一丝细腻的流光渗入他的皮肤中，随后光芒暗淡，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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