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儿都已经在赫钦, 姜父与继妻、长子稍慢一程, 仍在路上。
雨夜·客栈
许氏心神不宁, 在房里来回踱步, 长吁短叹。
房门突被叩响, 仆妇禀告：“夫人, 大公子从衙门回来了。”
“哦？”许氏眼睛一亮, 疾步往外走，一阵风般，踏进斜对面客房, 进门便迫不及待问：
“诚儿，见到你父亲了吗？他怎么说？”
姜明诚浑身被雨打得半湿，湿衣服撂在一旁, 刚换上干净中衣, 边系外袍边相迎，振奋答：“见到了！您坐, 别着急。”
“怎能不急？据驿丞说, 此地距离西苍不足三百里, 咱们一路追赶, 眼看要到赫钦了, 至今没‘抓住’你二姐。”
许氏依言落座, 愁眉不展，叹道：“万万没想到，为娘这辈子, 居然有远赴边塞的一天！咱们一路尾随, 你父亲肯定非常生气，对吧？”
姜明诚系好衣带，坐在下手，苦笑颔首，“母亲所料不错。但父亲虽然生气，却也十分担心亲人安危，再三吩咐务必跟紧，入夜便投宿客栈，切莫擅自行动。”
“人生路不熟，当然不宜擅自行动。”许氏听见丈夫关心亲人，不禁心里一暖，愁眉舒展，关切问：“边塞水土与都城迥异，近日又连降大雨，他的身体怎么样？”
“您放心，父亲身体安好。只是一边赶路一边办公，加上为二姐的事儿烦恼，过于操劳，累瘦了些。”
许氏顿时忧心忡忡，扼腕说：“如果能同行就好了，便于照顾他。”
“千万别！咱们一路跟随，已经让他很为难了。”
姜明诚叹了口气，直白指出：“官声要紧。父亲此番奉旨巡视塞外庸州，同僚们皆专注于差事，唯独父亲拖家带口，不知情的人，多半会猜测钦差假公济私、趁机带领家人游山玩水。”
“这、这——唉。”许氏捶了捶额头，咬牙切齿，气恼说：“一切全怪你二姐，任性妄为！这一次，她错得太厉害，等找到人，必须严加惩罚，否则无法向你父亲交代。”
“等见了面再说吧。”姜明诚吸吸鼻子，嗓音微涩。
这时，仆妇敲门，端着小托盘凑近，躬身问：“大公子淋了雨，喝碗姜汤驱驱寒吧？”
许氏如梦初醒，忙催促道：“对，对！小心着凉，快喝，暖和暖和。”
“是。”
雨夜奔波归来，姜明诚周身有些发冷，埋头喝姜汤。
许氏坐在上首，凝视长子，沉思须臾，挥了挥手，亲信仆妇会意，纷纷退下，带上房门，守在门外。
“夜深了，明早还得赶路。”喝完姜汤，姜明诚擦擦嘴，抬头说：“母亲若无事吩咐，请早些歇息。”
“不急。”许氏咬咬牙，“诚儿，有件事……”
“什么事儿？”
烛台搁在桌中央，三根蜡烛正燃烧，窗外雨声未歇，风从窗缝钻入，扑向烛台，烛光摇曳，忽明忽暗。
母子相距数尺，许氏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显而易见地犹豫。
“到底什么事？母亲尽管吩咐，假如儿子办不了，自会请教父亲。”
许氏若有所思，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收回凝视长子的目光，略垂首，迟疑开腔：“马上到西苍了，你大姐夫一家，住在赫钦。”
“对啊。我早就听父亲提过了，郭家在赫钦县城买了宅子，供郭老夫人颐养天年。”
“嗯，对。”许氏渐渐上了年纪，眼尾布满细纹，半边脸背光，隐在昏暗里，烛光下眼皮耷拉着。
姜明诚期待且紧张，感慨说：“好几年没见过大姐了，也不知她如今变成什么模样！另外，即将见到外甥，我这个当舅舅的，却没准备见面礼。唉，当初启程时，原打算接了二姐就回家，岂料竟一路追踪至西苍。”
“见面礼，该怎么办呢？”姜明诚第一次出远门，下人簇拥并尾随父亲，并无多少亲自历练的机会，认真盘算说：“等到了西苍买，恐怕会不像样。”
许氏心烦气躁，蓦地沉下脸，皱眉说：“先别管见面礼！”
姜明诚吓一跳，打住话头，端详母亲，诧异问：“您、您究竟怎么了？有什么话是不能对儿子说的？”
母子对视，许氏到底心虚，再度低下头，深吸口气，含糊答：“诚儿，你大姐姐，本应该是裴家的儿媳妇，但、但——”她停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您别说了。”姜明诚一声长叹。
风雨声中，母子沉默良久。
姜明诚倏然起身，极度为难，凝重开口，“大姐出嫁时，我年纪小，稀里糊涂的，直到靖阳侯府出了事、大姐沦为流犯、二姐不断退亲，才渐渐回过神来。”
果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许氏端坐，低头一言不发。
“母亲的心事，孩儿大概明白。”近几年，家无宁日，姜明诚倍感为难，小声说：“但事已至此，一切早已成定局，无可挽回了。”
许氏欲言又止，双手攥紧衣摆。
“等见了面，”姜明诚下定决心，书生气十足，郑重表示：“我给大姐磕头道歉！然后，母亲再多接济接济她，或三年五载，或十年八年，总有一天，大姐会原谅亲人的！”
玉姝倒无妨，她性子软弱，想必早已谅解了，麻烦在于弘磊，他绝非软弱之人。许氏暗忖，没吭声，久久地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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