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年假结束以前，小马又约江眠见了一面。
江眠蛮意外的，他一直以为上次见面自己的表现应该不会有第二次见面了，不温不火，半途离开，小马是个干练的女性，江眠妈妈在之前跟他说过，之所以安排相亲，也是在考虑之后要不要回老家发展，小马和她家人在这个问题上一直有些矛盾。
这次他们约在一个韩式烤肉餐厅，餐厅里闹哄哄的，小马说既然彼此都没那方面意思，就当朋友处处吧。
“你什么时候回上海？”江眠用剪刀把烤肉分开，往小马那边推了推。
“明天早上八点的高铁。”
“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我以为你会待到晚上再走。”
小马撇了撇嘴，“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是突然有了点事，房东要收房子，得提前去看看，又要找房子，搬家。”她突然一笑，“在家里待着，也待不住。”
江眠接了一句：“和父母相处是挺不容易的。”
“我妈恨不得明天我就辞职回家，考公务员，找对象，结婚生孩子。”
“父母对子女就这点期望了吧，找一个稳定的工作，组建一个家庭，工作都不重要，主要是家庭。”
小马灌了一大口啤酒，“对啊，家庭，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吗，家有什么好的，本来一个人住多自在，非得找一个人住一起，吃饭你等我我等你的，早上洗脸用厕所还得排队，多麻烦。”
“哈哈，你很独立哦。”
小马洒脱地一甩手，“还行吧，我看你也蛮独立的。”
“我？我……”他的声音低下去，他盯着烤肉，油放多了，在滋滋作响，他想他应该算不上是独立，他只是害怕孤独，还装成不害怕的样子，这不是他的特点，这是他的问题。
小马放下筷子，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捧着脸问他：“上次把你叫走那人谁啊？你女朋友？”
“啊？不是，一个弟弟。”
小马看着不大信，又问他：“那你有女朋友吗？”
江眠笑了，“有女朋友我还相个什么亲。”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很常见啊，当代社会。”小马说，“不还有人说，忠贞是最被高估的美德嘛，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觉得不够忠贞还是不够喜欢吧，就是没有喜欢到非那个人不可的地步。”
“可是人真的有这种地步吗？非他不可，没他活不下去，不可替代，独一无二。人不应该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吗？”
江眠想了想说：“就是会有一个时刻，你明知道人是独立的，是分开的，但是还是想和某个人产生关联，爱可能，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吧。”
小马没对这发表什么看法，她定定看了一会儿江眠，忽然笑了，她问：“你谈过恋爱吗？”
江眠愣了愣，“干嘛突然问这个。”
“谈过吗？”
“……这不重要吧。”
“谈过吗？”
江眠实话实说，“没有。”
“没有！？真的假的啊？”
江眠撇嘴，垂下眼：“真的，我骗你干嘛。”
“那你说起这些爱啊，家啊还一套一套的！”
“哈哈，纸上谈判而已，我就随便一说。”
“不是啊，”小马往嘴里扔了块火龙果，“我觉得很独特，你说爱啊，忠贞啊，蛮有意思的，你喜欢看书？”
“随便看看，书，电影，就是打发时间，因为太无聊了。”
“唉，别这么说自己嘛，打发时间也有很多方式啊，一般人就会谈恋爱，打游戏，你就选择了看书看电影，那说明你就喜欢这样的生活。”
“也没有吧，”江眠低下头，他把已经烤黑了的肉挪到一边去，“可能也是没别的选择了。”
他抬起头，透过过分明亮的灯光看小马，小马很瘦，骨架小，脸也小，刚吃饭的时候她就把头发全都扎到脑后，脸上没什么多余的东西，细看起来，她颧骨有点高，显着人很利落。
小马坦荡地与他对视。
江眠问她：“你觉得人有很多选择吗？”
小马愣了一下，他接着说：“人真的能选择想要的生活吗？不是自我欺骗，自我安慰吗？”他顿了顿，“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小马皱眉：“怎么过不上了，人只要努力……”
“只要努力就能拥有想要的一切吗？”江眠觉得自己八成是喝多了，他产生了一种难以抑制的表达欲，堵在心口窝，他想说话，想说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怎么看待这个世界的，他大学毕业，回了老家，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说不上算是有自己的事业，他要挣钱，相亲，他没有力争上游，但他也不是随随便便在活。
他张了张嘴，又无力地闭上，他举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啤酒，啤酒顺着嘴角流下，他用手背擦干，说道：“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我有时候觉得，人都是只能朝着一个方向努力，或者不努力。你一出生，就有一大堆人告诉你，要好好学习，上学的时候不可以谈恋爱，考上大学了就要参加社团，学生会，丰富自己的简历，一切都是为了找一个待遇好的工作，找到了工作又要开始找对象，要是异性，还要条件匹配，脾气不要差，长得不要太难看，也不能太好看。”他喘了口气，“人就一定要这样活吗？”
小马轻声劝他：“你也不要太消极了，很多人都告诉你要这样活，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最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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