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周三妈妈给他打电话，让他周六回家上坟。
父亲的忌日，5月28日。
那一天他还在上学，在教室接到妈妈的电话，他挂断了，电话又一次打来，这次他没有挂断，他一直盯着手机屏幕，那一年的智能手机刚刚兴起，样子远没有现在精美，又黑又厚，板砖一样，板砖亮起，震动，熄灭，然后再次亮起。
他妈妈并不经常给他打电话，如果一直打，那就是出事了。他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他知道有事要发生了，他看着那个手机，心里其实有点怕。
他后来总是反反复复想起这种怕，这种怕是对的吗，人不应该害怕亲人的去世，但当时，他也不知道会是这样啊，人不能害怕莫测的未来吗？他想起这种怕，他想可能后来的结果，他的一切的结果就是对他的惩罚，一个懦弱的，只关注自己的人就该得到这样的结果。
他又想起贺一洋，他想起他们的聊天，聊到生活，聊到爱，不止和贺一洋，他还和许许多多的陌生人聊过天，在走廊座椅上，在汽车站，和陌生人聊天真好，他们不会知道，很多话其实你没有资格说。
江眠走到楼下，妈妈还没来，他只能给妈妈打电话，提醒她叫的车马上就要到了。
“唉，你催我做什么，我元宝还没叠好，还差几个。”
江眠说：“不是我催你，人家司机马上就要到了，马路上人那么多，总不能让人家也在路边等你吧。”
“所以我让你去考个驾照了啊！你倒好，从高中毕业拖到现在！”
江眠一听头都大，赶紧打断妈妈的长篇大论：“好了好了，你叠吧，别急。”
他挂了电话，去了花店买花。太早了，花店老板娘还在把盆栽往外搬，她胖胖的，搬的盆栽体积又太大，江眠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正连人带树卡在门口，看到他赶紧招呼：“诶，小伙子，来搭把手！”
江眠几步走过去，接过盆栽，又说：“你松手就行了。”
老板娘不大放心：“你小心一点啊，我这树可不便宜。”
“知道了，你先松手。”
老板娘还是不撒手，“唉，我看你怎么不大靠谱呢，要不还是我来吧。”
江眠笑了，“你要能来还用我帮忙？快撒手，砸了我赔给你行了吧。”
老板娘放了点心，她不情不愿地撒了手，江眠接过来，放到了门口的地上，老板娘在身后问他：“你买花啊？”
江眠转过身说：“对。要上坟，买什么花合适？”
老板娘招呼他进来，指着一堆花说：“买菊花吧，我们这儿有黄色的，白色的，都挺新鲜，你看看。”
他顺着老板娘指的方向看过去，花一簇簇插在花瓶里，上面还有水珠，阳光下看着，莹莹发亮。
他说：“好，一样给我拿个三十枝吧。”
老板娘眼皮一抬：“你不问问我多少钱啊？”
“我不问还不好嘛。”
“你还是问问吧，不然我感觉是在坑人。”老板娘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个鸡蛋灌饼开始吃，估计放了不少酱，隔了几步远都能闻到。
江眠笑了，他原本是侧着身子的，特意面对老板娘，“这花怎么卖啊？”
“两块钱一支，”老板娘嘴里还有早饭，含糊不清地说：“看在你刚刚帮我忙的份上，收你一块五一支好了。”
江眠点点头，他摸摸口袋，才发现今天出门忘了带钱包了，又问老板娘：“你们这能手机支付吗？”
老板娘指了指墙上的一个二维码：“扫这个。”
江眠举着手机扫码的时候，感觉到老板娘频频看他，他问：“你总看我干什么？”
“你多大啦？”
江眠低着头摆弄手机，“二十七了。”
“那你显得蛮小的诶，我还以为你刚刚大学毕业。”
江眠无奈地笑了笑，“怎么都说我显得小……估计是我不太长脑子吧。”
“显得小还不好？等你到我这么大就明白了，昨天在公交车上，有个小孩居然喊我奶奶，给我气的！”
老板娘又看了看江眠，她放下鸡蛋灌饼，又问：“你结婚了吗？”
江眠摇摇头。
“女朋友也没有？”
江眠又摇摇头。
“那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
江眠支付好了，把手机放回口袋，想了想，又把手机掏出来关掉了静音，再次放回口袋里，他说：“我暂时没有找女朋友的打算。”
“什么有打算没打算的，你先见个面，说不定见面就有打算了呢。”
江眠偏头问她：“你到底要给我介绍谁啊，这么上心。”
老板娘立刻答道：“我女儿。”
江眠被逗笑了，“那谢谢您的肯定了，但真的不用，我很不讨人喜欢的。”
“谁说的，”老板娘撇了撇嘴，过了一会儿又说道：“唉，你别误会，我女儿可比我好看多了，还是大学生，不是嫁不出去！”
“我没这么想……”
老板娘看他态度坚决，只能作罢，叹了口气说：“可惜了，我看你人蛮好的。”
江眠一愣，认真地反驳道：“没有，我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唉，你要相信我的眼光，我活几十岁了，看人很准的。”
但是人可以仅仅凭借一面就判定某个人的品质吗？他反驳的话都到嘴边了，又咽下去，他想这是善意，是善意，就不该被质疑。
江眠刚要说什么，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啊对，是明光小区楼下，你到了吗，好，我马上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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