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乔走了已有五天，顾清景把自己关在府里也已有五天了，直至把所有手稿全部完成。
长安的雨落落停停，终于在今日留了一个晴光大好。
顾清景站在城楼下，抬眼望着一列兵士，森严壁垒丝毫难迈。她目光下移，望着铜墙铁壁般的城门，行人如潮，与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
要出这长安，难呐。
那就算了。顾清景转过身，长发拢成的小揪里蓄着满满阳光，束发的绢带松松垂在胸前，上头绣着精致的青竹花纹，金光洒入纹路的细枝末节里，既尊贵又清高。
她将绢带在掌心揉了揉，眼珠子转了几圈后，迈步便朝平康坊走去。
绿袖等待顾清景已久，她倚在窗口，水葱般的手指一上一下，伴随着行云流水般动作的，是嘴唇一张一合中，朝着楼下护城河里吐去的瓜子皮。
顾清景不是没看过绿袖这么旁若无人地磕着瓜子，可偏偏没看到她这么惆怅地仿佛要跳楼的模样。于是她关上门，双臂环抱看着窗前正幽闺自怜的人儿：“找我来何事？”
绿袖将手中剩余瓜子一把抛入河中，轻轻跳下高窗。她站在窗口，望了顾清景许久后，难得生涩地开了口：“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毕竟她以前借故接近陈别安可是被顾清景当场抓了包的。
“我向来不拒绝美人的盛情邀请。”
顾清景的神情张狂不羁，姿态动情动人，又是一身红衣的样子，让绿袖霎时便想到了这几日连连光顾百花邀月楼的一位客人。
是了，那个人还和顾清景在楼里大醉过一场。
绿袖在顾清景面前坐下，欲言又止，直到顾清景朝嘴里抛了快有小半盘的花生米后，绿袖终于开了口：“那个……宋小将军……他还好吗？”
“咳咳……”顾清景听罢一个不慎，小小的花生米将将卡在了喉间，绿袖连递了三杯茶过去才缓过来，她瞪着眼睛，神情这才绷不住了：“你、你、你喜欢宋乔？”
只迟疑了片刻，绿袖在长舒一口气后点了点头。
“那你还刻意接近三驸马？”
“天地良心，是陈别……大人他主动找到我的。他的心思，除了三公主几个人猜得到。”
“也是……”
顾清跟着点点头后便觉得大事不好，绿袖喜欢谁本是与她无关的，可偏偏，她喜欢上的，是一个不可能的人。顾清景咽咽口水，艰难的遣词造句：“他挺好的。”
“那为什么刚回京就急匆匆地离开了，是不是有人要对他动手了！他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还是……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绿袖被顾清景盯得愈发不耐，她缩回身子，眼珠子无意识地乱瞟着。
“所以啊……”顾清景谆谆教诲：“有些话本，还是要少看。”她学着宋乔的模样，将他治水一行的理由陈述给了绿袖，只不过抹去了这中间她所出的力。
“那他，还会回长安吗？”
顾清景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宋乔虽心有所念人，可那人却在另一个时空。在这片大陆上，终归只有长安是他的家，他的根了。
绿袖终于露出了自顾清踏进房门后发自内心喜悦的笑容，她长长舒了口气，整个人看上去轻松了许多。
顾清景看着绿袖这个样子，忽然间就不想告诉她，她和宋乔之间是完全不可能大了。
她托着腮，好奇发问：“为什么偏偏是他？”绿袖也陷入了沉思，她歪着头想了许久，继而扯出一个轻轻巧巧的笑容，微微勾起动人心弦：“少年将军，功勋卓著，大家都会喜欢的吧。”说完她幽幽看着顾清景，顾清景愣是从绿袖的眼中看出了一股“生在福中不知福”的怨念。
“我有一个问题，你为何找到了我？”
绿袖笑意不减：“首先，你比较好说话，其次，大家都知道，要想了解宋小将军的消息，问你就好了。”
“……打扰了，我走了。”
“不去看看红杏吗？”
顾清景被绿袖突如其来的一问怔地停住了步子，她背对着绿袖，语调轻快，“不了吧。”说完挥了挥手便离开了。
绿袖看顾清景离开的模样，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她正叹着气时，走了几步的顾清景忽然折返了，她巴在门框上，全然不顾廊上男女朝她投来的怪异目光，笑嘻嘻道：“我以后一定找个机会，让你可以近距离的接触宋乔。”在绿袖不敢置信的眼神中，笑着又加了一句：“说不定我还能让你天天见着他呢。”
这次她是真的离开了，把玩着自己的发带，沿着回廊不知绕到了哪里。绿袖看着顾清景消失在一片温软纱幔中，心中蓦地生出了一句话，笑得那么开心的人，心里不会是在哭吧。
顾清景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每一间房里都传出不同的声音，无碍了她前进的步伐。最熟门熟路的那一扇门，如今却是不想再进。于是她站在楼梯拐角处，随手扯了纱幔的一角，遮在眼前，望着半个楼的灯影。
纱幔半覆身的顾清景眼睛微阖，百无聊赖地四处望着，只是在掠过自己前头时，一怔。
借着淡粉色的纱幔，她看见有人透过面前的纱幔，噙着笑意在看她。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几层的纱幔，相顾无言了许久。
末了那人抬臂拂过层叠纱幔，灯火落了他一身，他便在稀稀落落的光影中，踩着楼下歌伎的小调，一身红衣猎猎，不急不慢地朝自己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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