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景头一回如此清楚的看着清晨之下的望奚，褪去神秘的外衣便和普通的森林无甚区别。除去遥遥升起的烽烟，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安宁无比。
身上披着柳未筠的外袍，他人却是不见踪影。顾清景起身，望着从营帐处走来的宋乔，朝他遥遥作揖表示感谢。
“柳未筠回和叶军营了，望奚事毕，他需要回去处理。临走前嘱托我好好照顾你，还有……”宋乔从怀中摸出一样物什，带出清脆一阵声响，顾清景看到，微微叹了一声。
宋乔甩着手中的惊鸟铃，递到顾清景跟前：“他说，给出去的东西自然是不能再要的。况且这惊鸟铃工艺特殊，除了给你这个楚国公主，放哪儿都卖不出去，让你就不要去祸害别人了。”
铃铛的清脆一声响，似乎是点开痴人的妙笔，顾清景抬首，眸中复盛明亮，收下惊鸟铃，笑着应下。
“望奚那儿如何了？”
宋乔与顾清景并肩而立，望着不远处忙碌的兵士，眼眸淡淡，“你选择置身之外是对的，动荡一晚过去，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擦过耳际的微风中还残存着隐隐烽火，眼见从前渺茫山河渐清晰，顾清景脱下柳未筠的外袍，看着半身风霜的宋乔，“帮我转交给他，其余千万什么都不要做了。”
宋乔没有收下衣服，他看着顾清景收起惊鸟铃，“我觉得你不开心，你一直都不开心。可至少柳未筠在你身边时，我瞧你笑得舒心。安苌，我比任何人都想要你过得好。”
顾清景颔首，笑着予以回应：“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说说昨晚吧。”
宋乔点点头，在顾清景身边坐下。同样的场景，只是与昨夜相较，已经是惊天动地般的物是人非。
被四支军队虎视眈眈的望奚，只有一晚的生机。天光破晓之时，沉寂已久的战争终于隐隐有了势头。按照顾清景告知的方位，宋乔轻易便找到了裴韫一行人。
族长满是戒备，阿凛面上仍是冷淡十分，只有裴韫在怔愣几瞬后大方行礼。夺目的红衣在宋乔眸中飞扬，他在作揖回礼后，道明来意。
宋乔将顾清景带往营帐，路上神采飞扬，满是对裴韫掩饰不住的欣赏：“裴姑娘聪慧至极又有勇有谋，心中清楚我不单单是去保护她的，但在权衡之下仍是接受了我的提议带着望奚族长前往楚国营帐。”
本就是不大的地方，消息互相之间传递的很快。仅仅是宋乔暗中接见望奚中人，就可在短时间内引起轩然大波。加之暗处柳未泯心照不宣的暗示，按兵不动许久的连祁一方终于按捺不住，向望奚发出最后的致命一击。
“你说的对，望奚族长早就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先前拘着你只是为了钳制赫连容。大军闯入望奚森林，即使泥泞难行，但终究是在血雨中成长起来的兵士们，不多久便找到了望奚深处，”宋乔顿了顿，语调几分深沉，“望奚中人死伤大半，几乎是折尽了。”
顾清景步子稍顿，心上陡然酸涩一阵后，苦笑一声：“都是视死如归的人，来找你之前我就知道，劝不动的。”
宋乔颔首，道：“我在中间稍稍出了点力，使得森林中仅剩之人与连祁军队对峙楚军阵前，我在等着，赫连容也在等着。”
“半个时辰后，裴姑娘接下族长的玉牌，走出营帐去见了赫连容。”
顾清景道：“挺血雨腥风的一件事，被你这么娓娓道来，我倒像是在听话本。”
宋乔摇摇头，二人在营帐前站定，“好好的去洗漱一番吧，有几个人你要见一见。”
顾清景掀开营帐，回过身对宋乔笑眼盈盈，被这笑容晃了眼的宋乔仿佛还听见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这件事真的很谢谢你，此次分别不知再见是何日，但是宋乔，山高水长不忘此情。”
宋乔笑意温和，在白衣的映衬下愈发的清雅，“我记着的。我与你，能再见已是幸运。还有一句话，柳未筠说，让你不要忘记与他的承诺。”
远去前，宋乔听见顾清景的声音远远而来：“宋乔，我也不希望你困住自己。如果可以，那个人是很好的选择。”
宋乔吓得一趔趄，末了笑着挥挥手，身影没入破出云海的灿烂日光中。
整个身子沉没在热水中时，袅袅白烟升腾而起，顾清景觉着前所未有的畅快。一扫快要在皮肤上结痂的泥泞，一扫笼罩在心头多日的阴霾。
就在顾清景即将沉沦至梦乡时，一双手抚上肩头。细腻而轻柔，是在小心地揉搓着裸露在外的伤痕，也是在一下一下的审视。
顾清景睁开眼睛，望着面前铜镜前的双双人影，身后之人被雾气笼住二三，但窈窕身姿可见。
“裴韫。”
一双手浸入温水之中，摩挲着指尖滴水，裴韫像是没有听到顾清景的声音。兀自沉默片刻后，她的声音响起，“我一直都没有与你细说关于我的故事。”
顾清景调转姿势，二人隔着浴桶，隔着袅袅轻烟，似是从未如此坦陈过。
裴韫走到铜镜前，顾清景瞧着镜中人，神态沧桑无比，眼角眉梢藏着一瞬而过的痛心。
“我今年十七岁，这么久的时间不论是哪个女儿家都会是动过心的。在十七年中，我喜欢过两个人。一位是翩翩公子，在我偷跑出府被人刁难时救了我，这般搅动人心的初见让我无法自拔。可爹告诉我，他家世清贫，娶了我对我们双方而言都不是最正确的选择。我不信，爹便将我锁了起来，直至他成亲。后来再得知他的消息时，是他在婚后动辄打骂妻子，甚至致使没了两个孩子。他的妻子不堪其辱还手，却被关入大狱。他跑到我的面前痛哭流涕，说爱的一直是我，求而不得才会如此，让我回到他身边。我那时看他，忽觉面目可憎，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在我一直生长的环境中，有什么东西是错的，错的离谱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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