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风景好，岁岁催人老。
荷花塘中风摇叶动，有人撑着小舟遥遥而来，拨开绿波重重。
河中采莲女正哼着歌儿，回头便见那舟上有人红衣飘扬，白发血眸，美人如妖，她口中歌儿都不由停了。
那美人回头，嫣然一笑，扬起袖，红衣广袖带起一阵细碎的破风声。
接着，响起的却是采莲女撕心裂肺的尖叫。
如同困兽哀啼，让人听得心中发凉。
若是有人在附近，便能见得那采莲女捂着脸，血流了满面，眼里有隐隐银色，折射出刺目的阳光。血水蜿蜒，消弭在碧绿湖水之中。
江余庆一边撑着舟，一边听着那声儿，心中只能为那可怜的采莲女哀叹。这人习惯性地反复无常，任性自专，又嗜好杀戮，当真是个魔头。
“小庆儿，过来。”魍魉这时懒洋洋地唤了一声。
江余庆依言过去。
红衣的美人披散着长发，靠着矮凳，身子妖妖娆娆，明眸善睐，唇色朱丹，一身宽袍大袖松松散散，倒像是风月之地的美娇娘。
只是，江余庆如今可不太敢这般想着了。之前只因为他冒出那点想法的苗头，这人便扇了三个巴掌上来，后来又因为他开口忘记唤他“主子”便封了他的声，任性妄为得很。
知道他就是江余庆，魍魉还是敢这般作为，甚至叫着他“小庆儿”。
总之欺君犯上是制不住这人的。
魍魉看着那少年乖巧模样，觉得有些讽刺。
宋落潭和秦参商何等人物，居然就守着这么个人？从前还是个小傻子，如今脑子好了，却也不过尔尔。总归是看不出有什么出彩的，而且明明为帝，被这般折辱也毫无反应的，也难怪让朝廷被他人控着那么多年。
不过，魍魉本来就是乖张性子，江余庆不反抗他反而更烦，直想不管不顾将人踩到尘埃里去了。
但想着秦参商还跟着后边找人，他只好克制一点。
“会挽发吗？”他问道。
江余庆想了想，摇头。
他只会最简单的，还是当年江余安同他打赌，他输了，然后江余安取笑他的时候让他学的。
魍魉向他招招手，另一只手拍拍身边的位子，道：“来，跪着。”
江余庆安静地在他身边跪下。
“看好了，小庆儿。”魍魉眼角微挑，轻笑道，“想来你也不会侍候人，好好学着点。我做一遍给你看，以后你来帮我。”
江余庆点了点头。
魍魉抬手将一头如雪白发都束起来，手腕一转，青葱般的手指翻转如花，转眼便将长发挽起，结成了简单的发髻。
但是……
江余庆莫名其妙地看着。
好吧，他没看清怎么弄的姑且不说，他怎么觉得这像是女子发式呢？
“懂了吗？”魍魉问他。
他将刚刚想法压下去，依旧一脸乖巧地摇了摇头。
魍魉扬眉一笑，笑颜是很灿烂，但江余庆知道大事不妙。
果然，那人扬手将他推下了小舟。
冰冷的水浸透全身，匆忙中闭气的时候一瞬窒息的感觉很难受。但是，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江余庆不会水。
水里的少年扑腾了两下，似乎并不想过多挣扎一般，然后缓缓下沉。
水上的涟漪荡开了一圈又一圈，只是不见人影。
魍魉神色莫测地看着，直到那水里的涟漪都快和水波混成了一片，他霍然起身，猛然跳进了水里。
不是不怕死的。
江余庆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不怕死，只是这世上有太多的东西，要用命来赌。
明明只有一条命，这命还是自己的，这真的是最重要的东西了。但是，就是这样，才能当作筹码。
没有什么能比过一条命值钱，因为那个人没了，就是一辈子也找不到了。
在水里下沉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江余庆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意识模糊着，他想。
如果再来一次，他才不会拿命来赌。
多不值得的事情。
但是，江余庆终究还是被魍魉救了。
难得下了水还要救人，落得一身狼狈的美人横眉竖眼，恨不得一针把人给扎死了。但偏偏动不得，杀不了还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碍眼，魍魉横行霸道这么多年，头一次觉得自己真是蠢得可以。
“够了！江余庆！你给我听着！”他将刚醒过来一脸恍惚的少年一把拎起来，不解气地狠狠晃了好几下，“别给我要死要活的！我杀的人多了，真要死我成全你！但现在，你这命是我救的，那就是我的了，你自己别想着再这鬼样子，听明白了吗？”
江余庆被他晃得晕乎乎的，哪还说得话出来。
魍魉柳眉一竖，当真是气得狠了。
自己这是捡了个什么玩意儿回来？够他糟心的！
心里不痛快，他便一下子松了手，将人扔地上了。
江余庆猛地一下倒下去，头磕在地上，转眼又昏了。
等江余庆再睁眼的时候，见到的已经不是江南荷塘了，而是在室内，隔着屏风有人说话的声音传进来。
“令弟没什么大碍。”似乎是老大夫苍老的声音。
“多谢大夫了。”另一人同柔声说着，那声是温和得很，带着女子般的柔软有礼，只是耳熟得很。
江余庆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外头依然在说话，是大夫在嘱咐些什么，而那人女子声音，轻轻应着。
不是很难听出来，就算嗓音掐得再柔和尖锐些，也是魍魉的声音。
不一会，有人转过屏风后头来。
红衣蹁跹，环佩琳琅，只是带着笠幕，遮住那妖魅般的模样。
魍魉掀了笠幕，见着他醒来，没忍住骂了一句：“什么玩意，够娇气的。”
江余庆很想反驳他一句，却不知道说什么，张了张口才想起，他是没法说话的。
眼前人一身女子装扮，竟是很漂亮，举止间有不输女子的柔美，若不是那般性子，想来在这里也是个人见人爱的美人。
江余庆突然这样想。
其实，也并不全是如此。魍魉血眸白发，肌肤白得如同没有一丝血色，还真是像他的名号一般。
魍魉，山中精怪，不似人。
不过，他也没忘记，这人是江湖里有名的魔头，无恶不作。
这话还是魍魉自己说的，说的时候他笑着，笑得眉眼弯弯，容色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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