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余庆前世今生都没有想过自己还有这么一天。
他将手中如雪白发一点一点梳开，挽出一个女子发式，再将簪子簪上去。
“好了吗？够慢的。”魍魉无聊地玩着银针，指尖一转，将那细针径直扎进了桌面里。
如牛毛般细小的针，没入桌面后几乎不见。
江余庆放开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手艺，点了点头。
魍魉便偏过了头，往那镜中看过去。
镜中人白发尽数梳起，在脑后如瀑般垂落，一把缠枝花蝶簪子簪着，垂落的金色流苏在耳边轻晃。铜黄镜面里看不清容貌，只隐隐绰绰地能见得一张如同女子般娇妍的面容，但睫羽低垂，长眸眯起，眼中笑意冷冽。
“真丑。”魍魉说着，弹指将那铜镜碎成一片，转而复又看他，笑道，“同我过来，小庆儿。”
他起身，出了门，带着江余庆入了那小小后院。
这似乎是他临时找到的住处，四周荒凉，院子极小，只一颗歪脖子的树，歪歪扭扭地舒展开叶子稀稀落落的树枝，树下是一口井。
往井里看一眼，深不见底的。
魍魉指指那口井，漫不经心地对他道：“小庆儿，跳吧，这次我恩准你的，绝对能死。”
江余庆没动步子，而是看着他，摇了摇头。
他眉峰一挑，笑了，“那你可想好了，你现在在我手里，就得侍候我，我心情不好就是会动手。不过呢，我是个讲道理的人，所以给你选择的机会。”
“要么死，要么听我的。”他眸若春水，红唇勾起，缓缓道，“知道了么？”
江余庆开了开口。
他在说，我听你的。
魍魉看了出来，眉头一皱，“怎么不跳了？”
这下江余庆笑了。
魍魉看着他笑突然一阵心烦，便突然上步将人拎过来，摁在井边，让他看着那深渊般的井口，问道：“你笑什么？”
江余庆没法出声，他只是垂着头，安静看着那一片黑暗。
魍魉嗤笑了一声，将人拉到井里便要松手。
但是，江余庆猛地拉住了他的手。
魍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也不着急去拉开。
少年的一手抓着他的手腕，一手扒着井边上，很是用力，骨节都分明地凸起，泛着青白。他脸上惊惧之色虽有，但总的来说是镇定的，黑漆漆的眸子就直勾勾看着他，神色坚决，好似就算落下去了，也要将他这只手扯断了带下去。
“现在怕死了？”他冷笑。
江余庆开了口，无声地说，我最是惜命。
这句话魍魉没看出来，他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提手，将人拉了出来，然后才甩开他，又转手将他的哑穴点开了，说道：“刚刚说的什么？再说一次。”
“我最是惜命。”江余庆笑了笑，这般道。
魍魉轻嗤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从那日后，魍魉没有封过江余庆的哑穴，他对魍魉也是言听计从。
过了几日江余庆才发觉，魍魉竟是一直着女子装束的，怪不得他头一次见人的时候就觉得这应当是个女子。
他带着江余庆在外头的时候用了幕笠，看起来便像是个柔若无骨的女子，因此秦参商的人确实很长一段日子没能得到消息。
秦参商虽是头疼，却也只能抗着压力继续找。
江南之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找人亦是海底捞针。
不过到底是得了消息。
魍魉近来却是过得悠闲。
追杀令虽没撤，但也没人整天地追在他后头了。熟悉他的都在漠北呢，他可不觉得江南的人能找着他，何况还多了个江余庆任由他使唤。
“这样可好看？”江余庆画下最后一笔，转而问眼前的人。
说句实话，他心里是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他原以为魍魉作女子装扮是为了伪装，后来才觉得这人好似是真习惯女子装扮一般，不仅让他挽发，还让他给他画眉染甲。
魍魉懒懒眨了眨眼，轻轻应了一声。
他近来有些惰怠模样，好似在什么事情上犯了愁又没得办法。在这江南又没人找他麻烦，秦参商也没找过来，让他觉得有些无聊了。
唯一有趣一点的事情……
他看了眼身边收拾东西的江余庆。
嗯，唯一有趣一点儿的，也就这小皇帝了。
明明坐着万人之上的位子，但偏偏就这般乖巧得很，顺便一说，这手艺也还过得去。
江余庆可不知道他想什么，他只是挑出细笔来，蘸了凤尾花汁，然后倾身过去给他画眉间花钿。
笔尖轻勾。
魍魉眯着眼，瞧着他那认真神色，忍不住笑了笑。
他从来没有生出过要带着一个人在身边的心思，但如今他竟是觉得这般乖巧的少年也是不错。
秦参商无声无息落在窗外时，见到的便是这般场景。
外头天色已晚，屋里边便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少年神色认真，倾身过去，为那妖魅般的美人眉心勾出一朵精巧的梅花。
他一身隐匿功夫差点就破了功。
江余庆画完，回身收笔，正对上暗处秦参商的眼。
秦参商向他打了手势。
可以走。
江余庆眨了眨眼，示意他。
不走。
秦参商皱了皱眉。
江余庆却只是转开了目光，将东西一样一样放好，一边对魍魉问道：“可以了？”
“嗯。”魍魉点了点头，笑了笑，戏谑地问他，“小庆儿不打算回去了？你的祈雨的事儿还等着你呢。”
“你放我走吗？”江余庆问他。
魍魉笑意微深，仔细想了想，似是而非地道：“谁让那人不撤追杀令呢？”
“你干了什么事情？”这是江余庆头一次过问他的事情。
他看了江余庆一眼，笑道：“我？我屠了漠北的秦家支系呢。”
江余庆点了点头，没问他缘由了。
但是，魍魉继续说了下去：“谁让那不长眼的，想要抢了我回去当禁 脔呢，这年头这样的蠢货太多了。”
“蠢货没有必要活着，对吗？小庆儿。”他笑盈盈地问。
江余庆回眸看他，微微一笑，温和地回道：“嗯。”
千依百顺，温柔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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