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兄看着不是那么听话的人。”永琳抬眸对人笑了一笑, 道，“堂兄不必委屈自个儿, 你的意思, 我会同阿玛和大哥说的。”
永谦探身向前，笑道：“我什么意思都还没说呢, 你怎么就知道了？你说说，我听听。”
永谦这动作突然，永琳对着眼见要碰上自己的手，后仰躲避, 抬手相阻，一时忘了手上握着笔, 墨迹污了自个儿的袖口不算，也将永谦的袖子涂黑一片。
“永琳这是留客的意思？”永谦瞅着自己的袖口，坐了回去，语声忽的正经了起来, “我阿玛说，上书房里我尽可多认识些人, 但是总要将所有人都认识了，才能对他的话下论断。”
永琳端正的坐着，顺着人的意接话：“那永谦堂兄现下是有了论断了？”
嗯，孺子可教，话要这样照着套路一问一答的才说得顺嘛。永谦欣慰的看着永琳, 道：“我觉着两位堂弟是上书房里头最有趣, 也是最让人安心的。”
这话说的, 不管是永谦自个儿想的，还是他学得谁的话，可是够自以为是，自说自话的了。简亲王怎么也不好好教一教，就将这人放出来蹦跶？可是嫌简亲王仇人不够多？永琳叹了口气，道：“永谦堂兄的话这回说明白了？若是说明白了，我便叫侍从来给您拿套衣裳。”
永谦又塌了肩背，单手托腮，笑道：“永琳不肯说，我只得剖白心迹了。”
“上书房里头，同简亲王府没有仇怨的，只有我与兄长。”永琳踩上鞋子，抬头与永谦对视，面上并无讥诮神色，“永谦堂兄若愿求稳，自是该遵从简亲王的嘱咐。”
言罢，永琳倒先叹了口气：他们这辈分实在是太乱了！
如今这储位之争，站在毓亲王一边，在永琳看来，竟是不愿冒险的稳妥选择？永谦看着绕过屏风去外间的少年，低声笑了笑：果然如他阿玛说的一般狂妄。
春光正好，他尚不急，走着桥，瞄着船，才不至于在这生命的长河里溺毙途中，且待来日看人行事再订章程吧。
春困秋乏仿佛折腾得只是下晌，胤礽一夜好眠，再睁眼，看了眼帐子，便知今儿醒的比昨日要早些，倒是难得精神好。
许是因为放下了一桩心事。胤礽转头看向床里，见胤禔还睡着，便多看两眼：皮相变了，魂儿没变，果然是应了那句相由心生。
胤礽担心扰人清梦，只打量了两眼便转回头，闭目养神，今日他是得回京的，躺在马车上颠一路，刚养得稳当的三魂七魄怕是又要同骨头一并颠散了去。
胤禔醒时，听得身畔轻缓呼吸，一时不知自个儿身在何处，闭目回想一番，慢慢睁眼，转头看了看胤礽，笑道：“二弟今儿怎不多睡会儿？”
“多年不见，大哥还是这般警醒。”胤礽闭着眼，随口笑道，“昨晚有大哥相陪，一夜无梦相扰，难得睡得踏实，总算应了时节，早睡早起。”
胤禔闻言，忍不住笑了笑，坐起身来，道：“我叫何良进来伺候你起身？”
胤礽抬了左手搭在胤禔的手上，轻声道：“大哥，这身子不过是摔了下，比你当年战场上受的伤轻多了，不用拿我当琉璃樽远着。”
贴在手背上的手掌温热，这是个活人，不是幽魂。他也还活着，不是梦里头。
胤禔止不住身子颤了颤，过了片刻，方才反手握上胤礽的手，低声道：“回了京，诸事有弘晰和雅尔江阿顶着，你别太熬神，瞧你这手腕子，我一手都圈得住。”
“嗯。”胤礽未有辩驳，难得乖巧的应声，惹得胤禔心头一阵酸涩。
沐浴更衣，胤礽用过早膳，往太子妃处道辞。
太子妃略略嘱咐人两句，便放了人去：早些启程，脚程可慢些，人也能少遭些罪。
及至登车，胤礽方觉出这马车并非郡王之爵可享用的：康熙竟将其早年往京郊散心的马车给了他。
莫不是以为此物尘封多年，已为众人遗忘？他那时候年纪尚小，犹可认出这车架，自然也有别人识得。
不知这皇寺里头有没有那等伶俐人告知他大哥。
胤礽卧在车上，听着外头随行的马蹄声，心下叹息：先前晓得非他一人历这等奇遇，他只觉欢喜，心心念念的想与他大哥相见，仿佛两人都借着躯壳的便宜，将自个儿经过的那些晦暗与龌龊都抹了去，然而当真见着了人，绷紧的肩背，沉静得几乎麻木的眼，叫他明白，发生过的事，是刻印在魂魄上的，永远都没办法抹去。
他觉得他大哥也是想同他和好的，可是对面的人陌生又熟悉，叫人连碰一碰都不敢。
更有那难以言说的心事，他大哥昨儿提了他那些出生即夭折的侄儿侄女，而他的儿女少说也都活了三五岁；直郡王府是高墙圈禁，所有人那许多年都未能迈出府门一步，而他至少有两个儿子是自由身。
倒不是他大哥与他攀比得入了魔障，只是意难平。
到底意难平。他记着曾听人评说此言：道尽苦处的并非‘意难平’三字，而是‘到底’二字。
那时，他嫌咬文嚼字，如今方知其中苦意：尽力的尝试过，却仍然无法叫自己心平气和。
胤禔目送车架被围拱着离去，陈皮与杜仲——两位前乾清宫宫侍，如今已是他与直亲王福晋身边的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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