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齐渊办了一个早上的公，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突然柳书卿找上门来了。
柳家如今的身份比较尴尬，明着支持齐天那派，但又不太主张齐天的所做作为，一心想要让启军与中央政府的亲M派扯上关系，一天天在启军中上蹿下跳，但成效显然并不太大。
而对于齐渊这派，柳家不支持也不趁机打压。
但毕竟当年齐振宗那封遗书是由柳家公布出来的，无论柳家后来站在了哪派，齐渊这派依旧对他柳家怀有些感恩之心。
但感恩之心归感恩之心，齐渊依旧是看不明白柳书卿。
就像是柳家的身份比较尴尬一样，柳书卿，说到底也是个十分尴尬的存在。
齐渊从办公室移步到会客厅去，柳书卿此时正站在会客厅的窗子边看着楼下的风景。
那面窗户的朝向并不是很好，窗户正对着灰溜溜的一排洋灰墙，连稍远一点的风景都看不到，也不知他柳书卿到底在看些什么。
似乎是听见齐渊推门了，柳书卿扭过头去。
“齐……齐代督军。”他生疏而客气地打了招呼，在齐渊伸手让他坐下的动作中，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齐渊的对面。
“什么事？”齐渊原本想要问他，这么长的时间不见，柳家可好？你可好？可是那话到了嘴边，最后却只变成了这三个生硬的字眼。
柳书卿尴尬一笑，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领带结。
“代督军，是有事。”他伸手从口袋中摸出一个红颜色的请柬，将那请柬贴着桌子，双手递过去。
齐渊的眉头一跳，他看着柳书卿：“你要结婚了？”
“不是。”柳书卿的脸色一红，“是纤云。”
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齐渊的手上。
看着齐渊细长洁净的手指接过请柬，后又展开，他的心头不禁掠过一丝难言的酸楚。没等齐渊将那请柬看完，他就又开了口。
“齐渊，我……”
齐渊听到柳书卿又像从前一样对他直呼其名，他抬起头来，等柳书卿把话说下去。可是左等右等，柳书卿最后也没能把话说全。
齐渊蹙着眉头，好半晌，才干巴巴地道：“纤云与谁结婚，曾凡儒吗？”说话的时候，他在请柬的新郎后，看到了曾凡儒的名字。
“你会来吧？”柳书卿垂着目光，不敢直视齐渊的眼睛。
齐渊望着柳书卿，好半天，才道：“我看时间。”
柳书卿抬起头来，正对上齐渊探究的目光，有些尴尬地又把目光错开去：“如果你来，纤云一定会高兴的。”
齐渊挑了挑嘴角，两根手指点着那桌上的请柬。那请柬通体红色，衬得他皮肤更加的雪白。
他的手指突然停顿下来，上半身向前倾着：“书卿，有一句话，我想问你，你与齐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书卿没想到齐渊会问他这个问题，他的身子一僵，而后又缓缓地塌下肩膀。
“就是你看到的那么回事。”他敛着眼皮，一派心绪全部藏在眼皮底下，齐渊并不能看见。
“两年前那件事，是不是我误会你了？”齐渊的语气紧跟着软下来。
他突然有一些愧疚，如果当年能够仔细倾听柳书卿的声音，他们两个如今的局面，恐怕不会这样尴尬。
可谁知柳书卿摇了摇头：“齐渊，那件事情，我并不清楚，我无可奉告……”他的语气有些酸涩，说出的话也酸涩极了。
“什么叫做不知道？”齐渊瞪起眼睛，“我就不相信齐天那么……那么一个人，你还真能把他给怎样了？！”齐渊抬高了声音。
说罢，他还不死心，又道：“你说实话，现在站在齐天那一派，是不是有人逼你？”
“没有。”柳书卿说得斩钉截铁。而后他站起身来，转身就要走。
“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代督军了。”
“站住！”齐渊也紧跟着站起身来，他绕过柳书卿，将门堵住。
“你不说清楚，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
又道：“我了解你，如你的性格，怎会心甘情愿站在齐天那边……”
眼见得是出不去了，柳书卿颓丧地站在会客厅中。他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地面。
“代督军，你不要不讲道理！”柳书卿紧紧地攥着双手，“我只是一个外交家，并不懂你们军中那些弯弯道道，还请代督军放过我……”
齐渊被他这说话方式气得笑出来：“书卿，你觉得我现在是为难你吗？”
齐渊本来以为柳书卿会说不是，结果柳书卿点了点头。
“代督军，你我立场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就算说破嘴皮，我也会说我支持齐天。”
齐渊的心头火起，脸色也变了变：“齐天好到哪儿了，能让你这么支持？！”
柳书卿已经不似方进门时的唯唯诺诺了，他站直了身子，逼视齐渊：“代督军，我说了，你我立场不同。”
“去他妈的立场不同！”齐渊气急败坏地道，“你究竟他妈的撞了哪门子邪，支持谁不好，去支持齐天！”
骂完这一句，齐渊也有些后悔。
他觉得自己方才那些话，似乎有些看不得齐天好之嫌。
于是他沉默下来，过了好半天才叹出一口气来。
柳书卿脸上的表情未变，见齐渊不再发声，他朝前迈了几步，站在齐渊面前。
“那代督军，我可以走了吧？”
齐渊也没说能走，也没说不能走。但柳书卿去拉房门的时候，他却也不再阻止了。
柳书卿将门打开来，他迈了脚步要踏出门去。
可他那脚步方动，齐渊的声音却又从身后传来。
“柳书卿，你觉得，我们还是朋友吗？”
柳书卿回过头去。上午细碎的太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屋子。虽然那屋子的朝向并不太好，但恰到好处的可以漏进这些阳光。
齐渊背对着这些光站着。
金色的光线似乎给他的全身上下镀了层金边。
柳书卿的这位朋友，从始至终，好似一直都站在阳光之下。即使身处阴暗，也能很快地重新回到光明。
并不似他，这一生，沾上一点泥淖，就好似永远陷在泥潭，再也回不去了。
但是回不去就回不去吧。
只要他这位朋友能够安好，他还是，能不拖累这位朋友，就不要去拖累了。
比起柳家，处境更难的，是他这位朋友，不是吗？
柳书卿的嘴唇动了动，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那话梗在喉中，到了最后，也没能说出。
齐渊似乎并不死心，他蹙着眉头，又问柳书卿一遍：“我们还是朋友吗？”
柳书卿缓缓地叹出一口气来，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他闭了闭眼睛，紧接着转过头去，迈动脚步。
他一贯温润如三月春风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楼道：“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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