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贡不由得叹了口气。同过往相比，厄尔诺确实变了太多。再次相见的时候，哪怕曾是玩伴的他，都吓了一大跳。不止是外貌上的变样，整个人的气质都阴沉、冰冷下来，犹如渐渐潜入深海的冰山，与那些他曾见过的断罪者如出一辙。
对于戈尔贡来说，有一个下午是永远的创痛。那天正好是厄尔诺被送走的日子，暗营的人特别派了专车接送。而负责此项任务的是一个身携佩刀的男人。刀鞘上，特别雕刻了两个相切的圆环，且镀上了金。戈尔贡在书上看见过，那正是断罪者的证明。
那名断罪者，身上也充满了不详的气息。戈尔贡第一次见到他时，便一阵胆寒。厄尔诺大概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十分抗拒。他的父母起初好言相劝，再后来干脆蛮力押送。那名断罪者也稍微搭了把手。随后，厄尔诺就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被送去了暗营。
而戈尔贡没有插手。整个过程中，他都是一个冷酷的旁观者。作为外人，他不能介入别人的家事；那名断罪者，也吓的他不敢动弹。只有埃塞斯特，踉踉跄跄的追赶起了马车，却没能带回厄尔诺，反而落得一身泥水。
戈尔贡依稀记得，当天下午，正下着一场小雨。向来坚强、懂事的埃塞斯特一反常态，流下的眼泪和雨水混在了一起。
或许，他是最没资格指责厄尔诺的那个人。厄尔诺现如今的冷漠之下，有着他的怯懦。四个孩子之中，他向来是体能最好的，自然也是最有能力追上马车、带回厄尔诺的人。可他却止步不前，选择了观望，选择了驻足。
“无聊的家族斗争？”戈尔贡笑了起来，“确实是这样，可惜我们没得选择。只不过，厄尔诺，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觉得你真的有那么置身事外。”
“毫无根据的说辞。”
“确实毫无根据，只是直觉使然。”戈尔贡耸了耸肩，“不过，既然你不想参与家族的琐事，你为什么每次都要耐心听我讲苏泊比亚一族的事情呢？”
“与其说是我听你讲，倒不如说是你灌给我听。”
“好吧，你总是有很多歪理。”戈尔贡叹了口气，“既然是你找我‘叙旧’，那就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在说。你至少该告诉我一些在暗营发生的事情。”
若想让两人产生交流，这两人地位必须平等。厄尔诺和戈尔贡，一者是断罪者首席，另一者是军队将领。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地位是平等的，一方提供了情报，另一方也要给予回馈。否则，关系就无法继续维持。毕竟，他们早就不再是十六七岁的孩子了。
厄尔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并不认为戈尔贡的要求是不合理的，只是一时间找不到能说出来的情报。暗营的规矩很严，君主也不会容忍断罪者做出格的事。而戈尔贡虽然只是一个军队的将领，但也是能跟他在宫廷里平起平坐的人物。
他于是顿了好一会，才说道：“就在昨天，莱克特斯•希博斯跟我打了一架。”
戈尔贡是个好事之徒，很快便来了兴趣：“哦，就是那个靠做小妾的母亲攀上迪索卢思一族的私生子？”或许，说攀附有些不准。可倘若不是迪索卢思一族的名誉，莱克特斯恐怕连加入暗营的资格都没有。他那战斗的天赋，或许也会落在宫廷角落吃灰。
而厄尔诺没直接回答：“……反正他找了我的茬。”
“他是不是要跟你抢‘首席’的位置？”戈尔贡接着问道。
戈尔贡的猜测是正确的。他早在很小的时候，就表露了不浅薄的智慧。倘若不是触怒了君主，他恐怕能得到“智将”的封号。就算这个封号对提升他的地位没多少作用，光是君主赏赐下来的，也足以让他在宫廷中扬气一回了。
“……你怎么知道？”
“这很容易推测。”戈尔贡喝了口酒，“莱克特斯•希博斯，不知生父的私生子，虽然他的母亲是迪索卢思一族现任家主的小妾，但他并不被迪索卢思一族接受。龙族向来是活在家族的庇护之下的，像他那种没有家族的庇护，又想要在宫廷中立足的龙，就必须得从君主那里得到一个响亮的名号。还有什么比‘首席’更适合呢？”
“……事实上，我们之间的争斗还被君主看见了。”
“那岂不是完蛋？”
“不，并没有——”厄尔诺瞧见了戈尔贡有些意外的表情，“或许你会感到奇怪，君主反而让我们正式的比试了一场。”
“你赢了？”
“那是肯定的。”厄尔诺毫不犹豫的答道，“因此，我没受到任何惩罚，也没有任何损失。莱克特斯倒是因此进了一趟惩戒室。鞭刑一百二十，我想，他下次应该会学乖点。”
“我可不认为莱克特斯会就这么死心。”
这回，换厄尔诺困惑了：“……为什么？”
“莱克特斯没有你那样强大的背景。苏泊比亚一族现下虽然没落了，但也仍然是五大家族之一的大贵族。有太多的小族被你们踩在脚下。莱克特斯就不同了，别说是那些小贵族了，他连一个正常的家庭都没有。他要想在这宫廷中立足，就必须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断罪者’的名号应该已经足够了。”
“是的，‘断罪者’的名号已经足够了。”戈尔贡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可是，莱克特斯•希博斯虽然有了存在的理由，却不足以让他得到其余人的尊重。别说是别人了，厄尔诺，你敢说你心里没有轻蔑过他吗？只因为他是个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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