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武关战事爆发后，大同宣镇不发一兵一卒，坐视宁武关沦陷。
尽管知道宁武关城内指挥作战的是唐王朱聿键，尽管京师屡次催促，两位总兵还是选择作壁上观。
违背皇帝命令可以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搪塞，毕竟法不责众。朱由检也拿他们无可奈何，若是出去和李自成死磕，只会搭上老命。
所以他们选择看戏。
宁武关前惨绝人寰血流成河的大战的确精彩，看了这么多天，他们也看出了点门道。
的顺军也并不是像传言的那样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至少在朱聿键面前，他们吃尽了苦头，元气大伤，已无力再战。
既如此，何不待价而沽，再等等呢？
至于说让两位总兵主动出击乘火打劫，那是绝不可能的，便是顺军遭受大败，损失惨重，他们也不敢出去与闯贼野战。
大家都缺钱，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谁给他们发钱呢？北京城内那个一毛不拔的朱由检，已经两月没给宣大镇发一文钱了。
”老子在银川时就人听说，宣大军镇天下第一，能与建奴野战，如今看来，都是土鸡瓦狗，窝囊废而已，只要咱们计划周密，还不是轻松拿下！”
李自成说罢，回头对还站在护城河旁边的刘宗敏喊道：
“刘宗敏，赶紧进城督战，正午之前，要生擒朱聿键，老子要剐了他下酒！”
宁武关南街街口。
层层叠叠的沙袋后面，摆放着层层叠叠的鲁密铳，步弓。
朝向街面方向，两门虎蹲炮，两门佛朗机，炮口对向街口，炮身用麻袋遮掩，很是隐蔽。
将近一千多人的明军残兵，横七竖八躺在沙袋后面，昏睡过去，鼾声如雷。
这是宁武关内最后一支抵抗流贼的力量。
十天前，宁武关内，守军连同流民超过两万人。
五天前，这个数量下降到一万。
三天前，锐减到五千，而到今天城破时，城内能动弹的，就剩下沙袋后面这些了。
兵力短缺，轮流休息已不再可能，顺军连绵不绝的攻势下，明军只能熬下去。
死去的人或许是幸福的，至少他们能够好好睡上一觉。
而活着的人，只能继续坚持。
残兵大都已经三四天没合眼，眼皮浮肿，头重脚轻，精神恍惚，不似人形。
各人蓬头垢面，乌漆嘛黑，眼眶深陷进去，精神恍惚，不少人手里拿着大葱，感觉困得时候就咬上两口，顿感精神抖擞，如果不吃大葱，他们靠在沙袋上就会睡着。
顺军攻城频率越来越频繁，明军只有在攻击间隙，才能乘机小憩。
周遇吉战死的画面又浮现在年轻藩王面前。
宁武关沦陷时，按照之前部署，朱聿键命令最后一千人马转移南街，与流贼做最后一搏。
而他自己则留在城门甬道，掩护总兵周遇吉点燃了火药。
“元旦朝贺，皇上在百官面前提起过你，他说，”
宁武关被破，周遇吉殉国，而宣镇，大同那两个渣渣至今不肯派兵救援。
“皇上说末将什么？“
周遇吉将火药堆积在一块，准备引线，一墙之外，顺军吵嚷声，欢呼声，叫骂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皇上说你是大明勇将，是大明脊梁，大明需要你这样的良将！”
朱聿键没有说下去，这话如果搁在十天前，有人讲给他听，他只会当成笑话，到现在，每一个字，正在变成事实。
引线准备完毕，周遇吉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皇上会赢得，李自成，多尔衮都会死，会的。”他脸色忽然变得凝重，拖着血流不止的断腿，面朝东北方向跪下，吃力的磕了三个响头，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血。
“闯贼登城了！“
“闯贼登城了！“
城头血雨飞溅，很快有三四个明军战甲被蜂拥向前的长枪刺中，摔落城下。
”我要上路了！”周遇吉咬紧牙关。
朱聿键擒住泪水，点了点头，从地上捡起把缺了口的顺刀，开始朝甬道外退去，刚走了几步，回头大声喊道：
“你先走，我就要下来了！”
说罢，跨过一具老营战甲尸体，大步朝南街走去。
周遇吉望着朱聿键渐行渐远，东南方向看了眼，口中喃喃自语，不知说了句什么，将火折子伸向脚下火药引线。
朱聿键撤到南街时，发现明军睡得像猪一样沉，城门甬道那声震天动地巨响，竟然没将他们吵醒。
唐王不忍打断部下美梦，此刻他已经意识到，这或许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做梦了。
朱聿键坐下来，目光投向北门方向，升腾起来的蘑菇云久久未能散去，周遇吉说的话在脑海萦绕。
“李闯会死的，建奴也会死的。”
顺着风声，唐王听到城北传来顺军不似人声的嚎叫。
等到顺军从大爆炸中恢复过来，会立即屠城，这是他们的传统。
所幸宁武关内妇孺老幼早在开战前便全部撤走。
现在城中活着的，就是这些人了。这些人与顺军有着血海深仇，他们的亲戚朋友，都在顺军逼迫下填壕，惨死荒野。
朱聿键靠在沙袋上，脑袋混混沌沌，他不记得自己多少天没有合眼，作为宁武关明军最高统帅，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所以他要一直睁大眼睛，亲眼目睹自己手下士兵一个个死去，一个接着一个，成百上千，成千上万。
今天他也会死在这里，此刻他已不在乎朱由检派来的援军走到了哪里，也不在乎大明皇储人选是不是他自己。
冥冥之中，朱聿键听见一个声音在半空召唤自己，那声音和蔼可亲，如同逝去多年的父亲。朱聿键睁眼看时，望见白发苍苍的老福王正面目慈祥的望向自己，朱聿键望着这个体态肥硕的叔父，心中感到莫名的温暖。
终于，朱家的皇子皇孙要在地下相见了。
或许皇兄朱由检也会很快下来。
如果北京城破的话。
这样的念想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老福王不见了，阴风吹过，周遇吉拎着被炸飞的胳膊站在面前，嘴里嘟噜着什么。
朱聿键打了个哆嗦，从梦中醒来，抬头望向北边。
对面传来细密的踏雪声与铠甲摩擦的咔咔声，五六百步之外，数以百计的顺军正踏着积雪，穿过北街，朝南街走来。
“都醒醒，闯贼要上来了！闯贼要上来了！”
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明军纷纷惊醒，向北方望去。
“能拉弓的，带些弓箭，上街道两边瓦房，躲在窗户，射一箭，换一个地方，快！“
“会打炮的，赶紧装填火药！登我号令！”
“剩余人都用火铳！等我号令，一起开火！”
一口气说完这些，朱聿键停顿片刻，声音悲怆道：“诸位，殉国的时候到了，大明不会忘记咱们，援军就在关外，流贼一个也活不！”
一千多明军立即忙碌起来，弓手埋伏在临街窗前，火铳手手持火铳，炮手紧张装填弹药，准备做最后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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