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流过碧山头,空水澄鲜一色秋。
岚山林中雾,松间水,斑影埋石隙,筠动避疏窗,遥峰外一点烟火,顾丛有山川大泽。
这么个无尘境中,狐狸“嘭”得顶开瓦缶盖,冒出一小头,乱蹬乱划扑棱出身来,颠颠沿水径撒欢。忽闻溪石下有人声,瓮声瓮气闷喊他,定睛看却是条鳞框生辉的龙鱼。
“有苏君,你却在此作甚!”
那鱼一开口,狐狸就惊得一炸,绕着溪石转圈圈,伸爪子去触他,那鱼自顾自说。
“……你可离那道士远点罢,他寻山访窟,扰过多少狐狸洞,惹得涂山都怕了他。有苏君你……何为……”
这条鱼膘肥体盘,狐狸再不听,一爪子拍上去把它呼晕,张嘴就是一口。霎时一缕金光,那胖头鱼摇身作了人型,竟是个标标致致一身玄采金嵌的公子。他捂着腰一把捏住了狐狸的后颈皮,子爻挣逃不过就开始哭天抢地喊人作主。
那呼号震天撼地半个山的活物都得掩耳夹尾而去,那公子听得隐隐有步履声近,暗下觉不好,撂了狐狸作条小蛟入水渡去了。
“子爻啊。”
狐狸哼哼歪歪抖擞了身子,听得先生唤他,幻了状发乱提衣两步就到他身前告状,“有……有这样大一条鱼,”他延伸开手臂给他比划,“口吐人言还要拿我去。”
“是鱼,而不是……蛇蛟辈吗?”
“鱼王罢,霸王鱼!”
“那我知晓了,晚上便捉来给你吃了就是了。”
好处给足,便有所求。
“只是你抓人摸鱼的本事,得治上一治。”
子爻还未搭话,一就被下拍回狐状被捉进怀里,又见他却举着个小叉翦,箍着他给他剪爪,狐狸左腾右蹬显了人形,被李还真攥着手挣不来惊天动地一声大哭:
“我不做人了啊!”
群体的排斥总是无理可循,左不过是为立威示强,以盖其虚荣及怯世。于爻被提着去听讲的当天,便被几个拉帮结派的主翻了砚。
子爻惶惶不安,蹲坐在湿冷的石阶上看着翙翙而过的道袍罗衣。
“承!何为!”姬秦怒而斥。
“再欺他者……”宋仪回头扫了一眼,满院皆静下来。那咄咄的门生霎时散尽,子爻无措地两手抱着砚台,看净洁的袍子下摆已经渍了墨点泥水,日头晃晃映着他,着实郁得心里难过。
宋仪把子爻的袖摆扑欶干净,引了他往屋后走,回头同姬秦道:“你去,让姚嗣按规制罚了,再不纵他什么欺蛮恶习。”
手上空了一空,再回头子爻师弟倏地没了踪迹。
狐狸窝在李还真膝上,垂着眼摊着看他搓洗那衣摆。溪水流响,日头映得人蔫头耷脑,觉出他闷沉,便揉了揉小肚子,子爻瘫在那里也不做挣扎。
思忖片刻拿了清透的一根箸子,横到他面前一摇,果然有了精神,整个人都被吸引了过去,遂乖坐在溪畔石阶上,感到李还真顺手把箸子横在狐狸面前让他叼着,轻提起他拴系已歪了去的绫缎。
狐狸紧怼个眼朝下看,见那箸子裂纹满布,如同跌碎又强合起来一般,裂纹上游弋着几条似血似烟的红线,却是不一样的好看,原本的烦闷一扫大半。
“以后啊,不要忘记束发,也不要用我拴画卷的绫绳系个揪就往外跑。”
狐狸一溜烟跑到潭边照,觉得虽然模样怪了些,可还是清爽得多,抿着嘴冲他傻乐。
他直直看着,突然伸手捏了一下爻的唇角,“是好看。”
“你呀,吃透了那山的灵气,方能生得这幅好模样。”
受气归受气算账归算账,该听的经论史策还是半句落不得,该写的论道文段也是塌了天也得交。
可他连自己个叉叉也写不好,被安在李还真那案上吭哧半天把那方胜刻纹都磨成了画也憋不出,最后气势如虹提笔一挥,落了个不圆不正极野性的圈。
李还真指腹摩挲着掌心蹙眉思索这个圈,“这是……你亲戚吗?”
子爻指指窗,“是月亮啊。”
他徒然停了动作,怔看他良久,颔首,“是月。”子爻又用笔头点了点月的旁边,苦恼道:“这,这该有个云,可我不会,先生画。”说罢把散了毛的毫递向他。
李还真少不得见地没半分推托,环在他身后,笔换至左,就着他的手蘸了清水,仔仔细细落了个清致的绕月云。子爻只顾看这画,没觉察他沉默许久,声突然低三分道,“莫喊我先生。”
“嗯?那还能喊什么?”
“还真。”
子爻懵懂应了,复低下头去。
那日月泽惠、餐风啮雪的小狐狸,竟也开始中规中矩听书识字,虽涉世浅点染亦浅,耐不住他那么个诚心,钝学累功,竟也让他识得了些策论杂书。只是仍旧贪懒好玩,溜堂摸鱼有之,对书周公有之,瞎涂乱画有之,他好信手描那云梢月好得很,时有裁了方寸纸头,撑脸在上面画云月。只是先生抓他旁的不常,抓这准得很,往往诵书经过时一袖拢过便不动声色收了去。
日子久了,他袖中就多了许多云月。
被先生拿了去都不作数,但若被督学的姚师兄责罚,跪香抄书可苦命得紧。
“被罚了?”
“嗯。”子爻举着香东倒西歪。
“为了什么呢?”
“偷吃东西。”一溜香灰直掉在手上,狐狸龇牙咧嘴忙一通吹。
他两步走过来拿掉香,拉他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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