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又到了夏天。
公选课面向全校，因此总是在很大的阶梯教室中上课。尽管已经讲过几节课，但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我仍是不自觉地有些紧张。
铃声响起，方才热闹喧阗的教室一瞬时鸦雀无声。
我清了清嗓，道出了开场白：“很荣幸，今天又是我，替冯老给各位来讲这门数学文化课。”
“数学，是研究现实世界的空间形式和数量的关系的科学。数学是量的科学，数起源于数（三声），所以在开始本节课之前，我需要做一件你们最不喜欢的事——点名。”
台下响起了一片预想中的哀嚎和哄笑。
我翻开名录，一边点名，一边抬起眼，朝着回应的地方望去。
“好了，暂停一下，有人知道我刚才一共点了多少个人吗？”
仍然是预想中的那样，一片茫然。
“31个。”
我听到了台下有人回答，循声望去，我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周沫，她朝我挥了挥手。
她本不是这节课的学生，但每当我代课的时候，她都坐在讲台下。
我笑着说道:“31，这是一个质数，我今天所讲的主题，就是数学史上的质数。”
“质数只能被1和它自身整除。在自然数的无穷序列中，它们处于自己的位置上，和其他所有数字一样，被前后两个数字挤着，但它们彼此间的距离却比其他数字更远一步。它们是多疑而又孤独的数字……在质数当中还有一些更加特别的成员，数学家称之为‘孪生质数’，它们是离得很近的一对质数，几乎是彼此相邻。”
“在茫茫数海中寻找这样的一对质数，其难度不小于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和自己完全契合的恋人。”
……
“寻找孪生质数曾经是一件很难的事，随着计算机的发明，这件事情的难度开始变小。以36N（N+1）+1为界，孪生素数以波浪形式渐渐增多。”
“但找对象仍然是件难事，因为我们没有无穷多的时间和精力，能够去检索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和自己的匹配度。”
……
下课之后，我喝了口水，周沫凑了上来，娇声问道：“那么，徐老师，你找到你的孪生质数了吗？”
我朝她笑笑：“你的小尾巴要翘上天了。”
冯老端着茶杯走过来，笑呵呵着夸奖道：“不错，越讲越好了。”
“谢谢老师。对了，明天我们师门合照，您可别忘了。”
“哈哈——忘不了，我记性好着呢。”
倒是我记性不好了，我们拍毕业照的这一天，恰好赶上了517扬旗，又是一年的517。
我接过了志愿者给我的彩虹绶带，挂在了我的博士袍上。
本身就是毕业季，自然不止是我们这一波社会老腊肉的毕业，加上是个晴朗的好天气，S大的大草坪上，满满当当都是人。
在茫茫人海中，我一眼看到了穿着粉领深蓝学位服的秦缘。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元旦后不久，我去她家里，把她留在Viskey那里的东西送还给她。
那一次的见面，不太愉快。
一百多个日夜过去，我那些不愉快的情绪被时光消磨殆尽，像老照片自带了朦胧的滤镜，再也感受不到彼时彼刻的难堪和愤怒。
留下的，只是她美好的那一部分。
她也看到了我，从容地迈着步子，朝我走过来。
我们两个像一对久别未见的普通朋友那样，客气地寒暄了起来：“怎么，你浪着浪着就拿到了学位？你们院的老师，就这么放过你的答辩了？”
秦缘大言不惭地笑道：“本大小姐天资聪颖，浪着也能写好论文，徐老师不服吗？”
“不敢不敢——上次见你你不是还在抱怨论文题目取不好，最后改成了什么样？”
“《论当代婚姻制度的必然消亡。》”
“听起来果然有点残暴的样子……”
秦缘哈哈一笑：“你家小朋友呢？不陪你来照毕业照吗？”
“她刚下课，正在过来的路上。”
“这样啊……徐歌，跟你说件事……”
突然，一句话清清楚楚地钻进了耳朵。我一愣，脱口问道：“你说什么？”
秦缘笑了笑，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她刚才说的话：“我——要——结——婚——了——”
“跟谁？”我感到自己的脸一点点发僵。
她耸了耸肩：“你不认识，我也不太熟，一男的，在三代里算年轻有为的——加上拍婚纱照一共见了十三次吧。”
“不熟？”一定又是在耍我吧。
“家里安排的嘛，虽然各种场合都见过听说过，知道有那么个活人——但是大家发展路线都不一样，能熟到哪儿去？这事儿是大人们定好的，本来，本科毕业的时候就该结了的，我偷偷考了研。现在，现在拖不下去了啊……”她娓娓道来，带着笑，就像她平时笑着的样子，没心没肺。
我呵呵笑着，把头扭到一边：“你……你居然会听从家里的安排……你这么……这么飘逸的人……”
她没有回应我，只是无声地笑了笑。
“你，真的要结婚？”我转过头，低声问。
她很确信地点了点头：“结婚还是挺麻烦的。选酒店办婚礼，我爸妈费心操持了大半年，我要是现在反悔的话，怕是会被老爷子打断腿。”。
我调整了下呼吸，轻轻道：“那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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