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走来，山上有树，树下有草，草边有溪流，一片葱茏，时不时还有雀鸟吱吱喳喳从林间掠过。扑棱翅膀，呃，留下一地鸟粪。
好吧，除了这点美中不足，这里倒是一处绝好的郊游踏青的去处，连陈荡也觉得林薇眼光不错，地方选的是真好。
秀丽、幽静，至少瞧起来赏心悦目。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之前还说要奖励你，给你放大假，陪你一道出国玩玩，我估摸着，再没机会了……你看看，这里风景怎么样，我看就很好。”
无聊、无耻成这样，沈璇觉得自己要是认真回复陈荡，恐怕他也要跟着一道变白痴。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这算是抵消了之前那一桩。我陈荡做人，向来说话算话嘛。”
“……随便”，他这么说，他还能说什么。
前不久一场大雨冲毁了上山的公路，市政人员还在加班加点的抢救中。车行到半山腰，就被路障挡住了。沈璇知道陈荡说什么都不愿意这样白跑一趟，他问了当地人，有人指了条小路给他们。
“不好走，你们还是别上去了。”
沈璇摇了摇头，跟那位当地大叔道谢。
其他人还留在半山腰。
陈荡跟沈璇两个人，选择徒步上山。
山道不足一米宽，下过雨的石台阶上还有湿腻腻的一层，生满了苔藓，稍不注意，一个脚底打滑便得摔个狗啃泥。他们两个大男人并肩而行，沈璇都觉得憋屈。他提议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可陈荡不肯，“我可是上年纪的人，腿脚不便，还得你在一旁搀着。”
沈璇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心想谁不知道西城霸王身手有多利索，动不动锁人喉咙，他还敢说自己“腿脚不便”。陈荡是为了看那人，他其实并不怎么乐意跟他一道来。当了这么些年的替身，他不过是人家一道影子，一具肉/身，却因为他而毁了大半生。
沈璇是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位“正主”。
连恨也恨不起来。
可是陈荡指明了要他去，“一场好戏，你要是不在场，没意思。”
沈璇数不清自己究竟跨过了多少道石阶，转过了多少山湾，只记得最后，是陈荡拉着他的手，半拖半拽带他上了山。他扶着树干气喘吁吁，老流氓在一旁笑话，“年纪轻轻的，体力差成这样，怪你平时锻炼太少……”
顺着陈荡本性，这时候他怎么也要顺嘴调戏人两句。可陈荡只一笑，似乎是想起来什么，打住不再继续。
从他对沈璇说“小沈。我们赌一把——”开始，陈荡跟沈璇之间，就微妙的有了转变。沈璇看破不说破，陈荡如何对他，他便如何对陈荡。两人这些时候，倒相处的十分和谐。
好像真个就是贴心老板跟得力下属一般。
“到了，是这里吧。”
沈璇闻声去看，树木掩映中，一座独门小院矗立在不远处。
陈荡眼神飘的远了，不知道他在眺望什么，沈璇在旁叫了声“老板”，他才回过神，静默了片刻，“走吧。”
陈荡一步一步，走的很慢，仿佛瞬间就生了老态，变成一个拄着拐，已步入风烛残年的老人。沈璇从很久前便发现陈荡心里其实有个人。他找这个人找了很多年，无头苍蝇，大海捞针一般。可是真个找着这人了，叫人闻风丧胆的陈霸王却罕见的腿颤了畏怯了，短短几百米，走了将近半个钟头。
沈璇旁观，不知道这是不是叫“近乡情更怯”？还是因为只有亲眼看见，才敢确信他一直以来都逃避的事实。
饶是他冷眼旁观，也觉得残忍。
沈璇推开门，他在前，陈荡在后。顺着林永斌给的地点，一路向里。老流氓从进门后就不再出声，一直垂着眼，显得眼角那痕皱纹愈深，仿佛刀子刻就的一般。沈璇时不时驻足，回头看一眼陈荡，却见陈荡的注意力始终驻留在脚边栽种的花木上。
眉梢眼角都是情。
沈璇唏嘘一声，再转身，便看见了一座墓碑。
他向旁退开几步，容陈荡上前。
“林竟之墓”，沈璇低眉，心想可算见着了。
陈荡一只膝盖抵着青石板，另一只犹曲着。半蜷身子，将额头贴的极近，仿佛尊泥塑，一遍一遍用手指描摹那碑上的一行字。四个字而已，偏他写的狼狈，像个刚会认字的小学生，连一横一竖都描的断断续续。
山顶的风很大，沈璇总以为伴着风声，会听见老流氓的呜咽声。可陈荡只动动唇，张大嘴剧烈喘了一阵，愣是没发出任何实质性的一声来。他一只手缓缓分开变成掌，贴在冷冰冰的墓碑上，另一只手握成了拳头，抵在他心口。沈璇只看了一眼，便转头去望别处风景。
老流氓这模样，像个濒死没救的人。
这时候选择闭嘴沉默，显然比无意义的聒噪跟劝慰更得人心。
感同身受说到底就是一句屁话。沈璇再明白不过。
“1，2，3……”
沈璇欣赏完东边的山峰，数清楚了那山上栽了多少株银杏，再转身，老流氓已经变成了盘腿而坐的姿势。
“香带了？”
沈璇摇头，东西都留在车上，两个人走的急，什么都没带。陈荡“哦”了一声，似乎也不是太在意，低头到自己身上掏了半天。
烟盒里抽出三根烟，手一拢挡住风，陈荡点燃了，放在离他最近的那级石台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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