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江眠没什么反应，他跟着人群走进放映厅，找到位置坐下来。他们看的是个逗趣贺岁片，电影还没开始，大屏幕上开始以超大音量放广告，来看电影的人还挺多，江眠身边坐了对小情侣，一直在讲话。他坐了一会儿，觉得浑身不舒服，心跳加速，坐也坐不住，人说话的声音就像鸟叫一样叽叽喳喳，喋喋不休。他把手机攥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症状还是没有缓解，他打开手机，他没有逢人便加微信的习惯，好友列表里可怜巴巴的，就那几个人，家里的亲戚群，工作群全部被他屏蔽，聊天框最新的是一行小字，写着“你们已经成为朋友，可以开始聊天了。”
江眠用食指把那行字遮住了，他感觉心跳慢了一些。
他在电影放了一刻钟的时候悄悄走了，心想估计回了家又会收到几个关于陪弟弟妹妹看场电影能死之类的评论。他管不着，一头钻进影院男厕所，双手撑在洗手台子上，才开始闷头大口喘气。
他周身发冷，他一点也不想看电影，他一点也不关心，世界会末日，然后有一个蜘蛛侠还是黑猫侠站出来，要战胜一切，拯救世界。
反正拯救的也不是他的世界。
他不想回去过年，让他听午夜放鞭炮还不如醉鬼打电话，他更不想去相亲，搞什么，就是通过几个人的手机，扫了一个二维码，点了一下确定，就是朋友了吗，就可以聊天了吗？
江眠从洗手间里出去，没有回之前那个放映厅，而是随便摸了一个门进去，坐到最后一排。这次放的不是之前那部电影了，不过还是闹嘈嘈的，可能是换了一个别的什么动物侠拯救世界吧。
他坐在最后一排最右边的位置，坐下没多久，有个男人站到他跟前，微微低了头，低声说，请让一下。
那声音有种异样的熟悉，晶莹剔透，像一块翡翠，墨绿色的，咣当一下砸向他的心，江眠像是受到了某种点化，僵在那里。他第一反应是要立刻起身，偏偏那人后面还有同伴，问了句“怎么回事啊”，推了他一把，男人没有防备，被推的往前一步，撞上江眠的膝盖，把他撞的又坐了回去。
他攥紧拳头，赶在那人打开手机手电筒之前往后坐了坐，扯扯那人的衣角，示意他可以进来了。
那人的裤子轻轻地擦过他的膝盖。
江眠冷静下来，才发觉他的担心毫无理由，岳然可是他高中同学啊，他们都多少年没见过了，岳然的声音，怎么还和高中时一模一样呢，人的声音也是生命的一部分吧，岳然怎么可能没有长大，没有变老呢？
这怎么可能呢？不可能吧。
一片黑暗里，江眠静静地想，岳然的声音也不是上天入地独一份，更不可能是什么不老不死的怪物，但他情愿把这件事当作一个契机，一个暗示，他还能有想起岳然的能力。
他想起从前上学的每一天，岳然坐在他旁边，他总认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人，那些人站在门口喊“岳然，借我一本物理书啦！”，又或者是“你们班英语试卷对过答案了吧，快借我抄一抄。要死了，我们班英语老师怎么突然要检查作业啊。”，这个时候他就会出去，和他那些同学在门口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他们还会一起去操场后面的小卖部，岳然扭过头来说，江眠你要不要我给你带瓶可乐啊？
他一去小卖部，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了，通常要上课好一阵了才能再回来，从后门猫着腰进来，踢踢江眠的椅子小声说，让一下让一下。
他想起岳然上课睡觉也不遮掩，大喇喇地往桌上一趴，一只胳膊直挺挺往前伸着，长过了桌子，骨节分明的手就耷拉在那里，还有一天，教室里也不知怎么搞的飞进来一只麻雀，能飞进来却飞不出去了，在教室里横冲直撞，最后可能是累了，轻巧地落在岳然的手腕上。
他记得很清楚，就是手腕那里，凸出来的那块骨头上。
他还想起岳然有时候不睡觉了，也是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看江眠，看了一会儿，说你在写什么作业啊？
江眠回答是化学，他在配平一个方程式。
岳然“哦”了声，挪过去看了看，说你右边少写个CH4。
江眠加上，配平了，他过了一会儿又说，江眠，你长得好像小姑娘哦。
江眠记得的事情可多了，如果不刻意去想的话，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能记得那么多事情，那么多细节，他念书的时候记性明明差到三角函数诱导公式都记不下来，该记的不记不该记的瞎记。
江眠一直坐到电影散场。起身的时候，他瞟了眼那个声音和岳然很像的人，发现果然是个学生，他长得和岳然一点都不像，眼睛大大的，穿卫衣，羽绒服，大冷天的还露个脚踝，和他的同伴们推推搡搡的。江眠本来已经打算走了，可他听到那过分相似的声音，鬼使神差一样，刻意控制了步伐，走在他们前面，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他听到他们在说到一家店去买奶茶，又先跑到那里排队，几秒种后，他听到那声音出现在自己身后，他们好像是有补习班，逃了出来看电影的，商量着怎么糊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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