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可能是江眠把那个笔记本放在自己枕头下面睡觉的缘故吧，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到他在一个厕所，不是自己家的厕所，就像很老的法国电影里面的厕所那样，地面铺小瓷砖，墙发黄，洗手台很小，很矮，他站在那里，凑近了去照镜子。
镜子很厚，也有点发黄，他看到自己下颌那里**进了一根黑色的铁棒，横着插的，像铅一样，就在他嘴唇下面。
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人，这个人挺壮的，还高，只是面目模糊，他用力揉了揉眼再看，还是看不清楚。他问，这是什么？
那个人说，这是你的生命。
那个人说，你变成了机器人，不过不用害怕，唉，科技发展到现在，人类为了延长寿命变成机器人也是大势所趋。
江眠环顾四周问他：“那科技发展到现在，人不能把厕所搞干净一点吗？”
那个人哈哈大笑，笑的声音十分大，简直就像自带音响在笑，震得江眠耳朵疼，震得时间都在颤抖。只不过这笑似乎有种魔力，这人笑着笑着，面目就清晰起来，江眠看到他长了络腮胡，长头发，扎在脑后，他想，张飞可能就长这样吧。
他忍了一会，这位盗版张飞也没有停下的意思，他怕自己聋了，又指着自己下巴那里问：“这是什么？”
张飞有点不耐烦，手一挥：“不跟你说了吗，这是你的生命，它插在这里，是为了给你提供能量，你现在还能跑能跳，能看能听，还能问为什么，都是因为它在提供能量，没有它你什么都做不了。”
江眠伸手摸了摸，可能是他的话起了作用吧，他好像真的从这根铁棒上感受到了力量，生机勃勃，有什么东西在跳动着，在经过它，在因它产生，它是一切的源头，是他的心，他又摸了摸心脏那个位置，果然，那里死气沉沉的。
但他还是有点不满意，说：“就算要提供能量，就不能换种方式嘛，这也太难看了吧。”
“你怎么老关注这些有的没的！好看有用吗，好看能让你不死吗！”
“那这厕所也……”
“干净又有什么用！”张飞打断他，整个脸变成很有漫画感的番茄色，从鼻子里出了两股气，“干净不就是为了让人不得病，不死吗，现在只要有能量都死不了，要这么干净干嘛！”
江眠听得说不出话来，主要原因不是内容，而是这张飞声音实在太大了，地动山摇，墙都往下掉墙皮，他头晕。过了一会儿，张飞似乎平静了一些，贼兮兮地凑到他跟前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说话声音比你大吗？”
江眠耷拉眼皮：“您嗓门好。”
“错！是因为啊……”他拉了一下江眠，指了指自己下颌的那根能量棒，“你看，我的能量棒是不是比你粗很多？我的能力也比你多很多，所以我能做到你做不到的事情。”
江眠一看，还真是，他来了劲，问他：“你有超能力？”
“我会飞！”张飞说着，脚忽然用力一蹬，整个人像跳起来，但是轻飘飘的，他飞啊飞，直到头顶到天花板上，看上去很是滑稽。
江眠笑了，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他忽然觉得很高兴，喜悦的情绪充盈了他的胸膛，就好像是他也会飞了一样。他招招手，“好了，信你会飞了，下来吧，我看天花板也蛮脏的，你这样顶久了回家还得洗头。对吧，虽然科技发展到现在，人还是得洗头是吧。”
张飞也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但他就是不下来，他挠了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个……我这个能量吧，虽然很多，但还没有多到能自由控制的地步，我得等这部分能力用完了才能下来。”
江眠笑得更开心了，他想试试自己能不能飞，在原地尝试跳了几下，还是沉甸甸地落在地上，他叹了口气：“为什么你能量比我多啊？”
“那是因为你心里除了你自己，还有别人，你要想着别人，要让别人活在你的心里，一个人的能力两个人用，当然耗得快啦。”
江眠嘴角抽了抽，“没有吧……我没有想别人。”
张飞说：“放屁吧你！你把手放到你心口窝，你好好感受一下。”
江眠照做了，不过还是半信半疑：“不该放到能量棒上吗？”
“神经病吧你，你喜欢谁不把人家放心里，放能量棒上啊！”
江眠不和他争辩了，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然后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岳然。他想，是不是人变成机器人以后大脑的运作方式也改变了，他看到的不是某个时刻，而是全方位的，他看到他的心里有一所学校，有在食堂排队打饭的岳然，在体育馆里打羽毛球的岳然，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岳然，很多很多个岳然，他想看任何一个，都可以把他放大，仔仔细细地看。
怪不得能量消耗得快，江眠想，原来我的心里有那么多岳然。
因为要记住各种各样的岳然，所以他不能飞了。
他睁开眼，不知道是不是连“想”这个举动也会耗费能量，总之他感觉更累了。
他张了张嘴，只能发出很小的声音，因为张飞还在半空中，他听不见。张飞不耐烦了，大手一挥，不知道从哪里居然变出一把木梯子来，他把木梯子抵在自己肩膀那里，指着江眠：“你上来，我只能看到你嘴在动，听不见你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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