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能多了解另外一个人呢？
好比一个矿泉水瓶，我们私自把水倒光，往里灌入泥沙，然后举着瓶子向周围的一圈人嚷嚷，看，这里面原来是沙子。
方艳梅是一个很恋家的人，我不知道用“恋家”一词来形容是否合适，但由于家离大学比较近，她基本上每周都会回去一次。从她的谈吐，以及她和她姐姐如出一辙的优秀，我曾揣测她的父母应是相敬如宾的知识分子。
当我在Z市见鬼似的遇见她，又得知她居然考了Z大的研究生，曾有一瞬间，我心中动了绮念——方艳梅会不会是因为我，才千里迢迢考来Z市。
这个想法在身体里比细菌还要脆弱，转瞬就被抗体谋杀。
想什么呢？我在心里嘲笑自己。
可当男生告诉我，自从来了Z市，她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后，我才由此发现，原来方艳梅身上藏着许多令我费解的谜团。在两年的时间里，她大多数是在我的思想殿堂里充当一尊象征“禁区”的蜡像，眼下她却鲜活起来，就连躺上病床，苍白的皮肤也比蜡像刻意的肉色显得更加生机，仿佛皮肤下暗藏了意外。
中途男生接到了一通电话，不得不回去，为了感谢他的医药费，我决定送他一段。出了急诊大楼，下午的太阳像橙子充沛的水汁，融合甘甜与苦涩，落在人的肩膀上。
我问出了心里一直翻滚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喜欢方艳梅？”
“喜欢就是喜欢啊。”直白又浓烈的回答。
“总会有什么事吧，像敲钟一样，在你耳边叮地敲一下，然后你恍然大悟，哦，我喜欢上她了，类似这样的。”
男生想了一会，说：“有，当她被打的时候。”
“诶？”我一下子扭过头，停下来，瞪着男生：“被打，谁，方艳梅吗？她被谁打了？”
“之前的事了。”男生抓抓头发。
有一次下课，方艳梅和男生一起在公交站等车，在一旁的人行道上，有一个男人和女人起了争执。起初只是大喊对骂，男人忽然一手将女人推翻在地，抬起脚，狠狠痛击女人的腹部。女人挣扎了几下，几次三番想要站起来，被男人用脚制止后，在地上团成紧巴巴的一团。
“人呢？没有人上前帮忙吗？”我质问道。
男生摇了摇头。
我抓住了重点：“那方艳梅呢，她为什么会被打，是因为她报警了对不对？”
男生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报警怎么会被打，她直接冲上去了。”
事实上，方艳梅当时回头拍了拍男生的肩膀，留下一句：“帮忙打110。”然后就越过站台，走到人行道，一脚踹上男人的腿，男人踉跄跌倒后，她抓紧扶起地上的女人，将她挡在身后。即使那个施暴者从地上爬起来，面目狰狞到扭曲，从始至终，方艳梅都一直坚定地挡在女人的身前。
“是那个男人打了他？”
“嗯，一个耳光就那样扇下来，老师也只是一个女生，当然挡不住。”
“操。”
“幸好那时候警察来了。”男生呼出一口气：“现在想来，还是觉得很对不起老师，我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也分不清那对男女的关系，只能像个白痴似的站在那里。”
“方艳梅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我硬邦邦地说。
“对不起。”男生再次道歉。
我意识到自己的咄咄逼人，摆摆手：“没事，不用跟我道歉，我只是......有点意外。”
“意外，意外什么？”
意外方艳梅居然会是见义勇为的人。就连我，一向如此痛恨这种事的我，遇到类似的情况，所能做的最大限度也不过是拿出手机报警。我以为方艳梅的上限和我一样，却没想到她是比我要勇敢的多的人。
将男生送到公交站，公交车也恰好到达，他挤在排队的人群中，我向他挥手，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声说：“对了，你的名字，我好跟方艳梅说你来过。”
他登上一级台阶，一面从车门后露出半张脸：“魏梦知，你跟老师说这个名字就好。”
手臂瞬间僵在空中。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病床边，一屁股坐下来。与我天打雷劈般的表情不同，病床上的方艳梅依旧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我看着有些来气，索性趁她现在毫无还手之力，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凹下去一个浅浅的窝，抽开手的瞬间，又充了气似的恢复到饱满。
手感不错，还想要再戳几下，床上的人却似有预感，眉头向中间拢了拢，又松开，眼皮缓缓动了几下，向上卷起，露出一半迷蒙的眼睛。
我赶紧收回自己作恶的手。
方艳梅一眼看到我，我正要傻傻地举起手打声招呼，她却闭上眼睛，酝酿了一会才睁开，露出全部的瞳孔。我从她开始渐渐有所起伏的脸孔知道，她这回是完全清醒了。
“不是梦啊。”她呢喃出这样一句话。
“你醒啦，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问道。
她慢悠悠地抬起手，指了指额头：“这里......”
“额头，怎么了，痛吗？”我把手覆上去：“已经没有之前烫了啊。”
“......有点晕。”
我笑着替她掖了掖杯子：“这是正常现象啊，你还没完全退烧呢。”
她嗯了一声，一双眼睛只管盯着我瞧，我看出来潜藏在其中的疑问，说：“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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