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沉默的气氛洪流一般在两队人之间流淌，枯黄脆弱的高树之下，站立在一小方天地中的八人僵持着对峙。周围空气的流动仿佛都慢了下来，在迥异的氛围中缓缓凝固。
话音落下好一会儿，傅飞阳大脑宕机，眨巴着眼睛怎么也反应不过来，可那话里流露出的某几个字眼却已经让他出了一后背的冷汗：“什…什么意思？”他踯躅地前后看看，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脚步在他也没意识到的同时朝着丁祈挪了小半步，然后横过脚定在了那里。
“尸体？”彭松大惊，转过头在步典苍白的面容上扫了一眼。
“队长，”他伸出手，在贴过来的傅飞阳胳膊上一扶，强行将他稳住了：“这什么意思？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你们B队不是在一块儿了好长时间么？”卢毅浓密的眉毛深深拧起，狐疑地望向步典，“他是活人死人你们还不清楚了？……再说了死人…死人能动弹么？”
两队人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迟疑了半晌，前前后后地望向步典的方向。而步典却始终靠着身后的高树，似乎对他们的话无动于衷。
他隔着人群与最外围的丁祈邵罇对视，两三天下来明明都是一身尘土满面疲倦，这两个人却与这里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气息。仿佛他们并不处于这纷扰萧条的尘世，微风吹拂的发梢轻轻扬起，倒显得他们有了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没人看得到他隐匿在阴影中的细微变化，瞳仁在邵罇话音刚落之时便狠狠一颤，心底涌起的不安却很快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死人怎么就不能动弹了？”丁祈语气平淡地反问道，他随手朝着快要烧成灰烬的帐篷处一指：“那里面不就是和咱们聊了这么久天儿的死人么？”
“！！！”
背上的毛孔大张，汗毛仿佛骤然间就立了起来。众人惊讶着望着步典，目光里带着些掩饰不住的惊悚的味道。
“……”
步典沉默着，依旧没有说话。青灰的瞳仁凝视着丁祈的脸，眼里看不清什么情绪变化。
好像一切在他眼里都归于死寂，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会导致同一个结局。他眨了眨眼，邵罇在他几乎毫无波动的眼里竟然看出了一丝微不可闻的怜悯，他的目光跨过怀疑又不可置信的众人投向两位队长，像是在盯着他们看，又像仅仅是想等他们说完。
“但就算是……”尤卓话音一滞，猛然间看向傅飞阳和彭松：“喂！你们不是相处了很长时间么？！怎么……怎么都……？”他咬了咬牙，“如果是死人的话，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的吧？！”
“我……”彭松略微低下头，眸心颤动着却说不出话。他拼命地回想着关于步典的记忆，而却好像从汪洋大海里打捞一颗微不足道的沉沙，无论如何张开手攥紧捕捉，都会随着水流从掌心冲刷掉，继而一点儿痕迹都留不下来。
“别想了。”丁祈在他肩上安抚性地一拍，“那是因为，你们的记忆也被抹掉过。”他缓缓抬起脸，了然的神情出现在他秀气的面庞上，坚毅的眸里掩去了些许疲惫，望向步典，微微扬起的下巴显示出他的骄傲来。
“对吧？”丁祈一歪头，叹了口气，“说句话，步典。”
.
远处的天边传来一两声鸟鸣，在空旷的天地中显得格外凄凉而孤寂。步典沉着脸与丁祈对望，半晌，他终于动了。
他们看着步典做了个叹气的动作，腮帮鼓起又瘪下去，然后他慢慢从靠着的高树上直起身，一手撑在坚实的树干上，另一只手贴紧裤缝一摩挲，然后抬起来随意地拨弄了两下头发。长年累月做的指甲颜色在这几天的奔波中摩擦掉光，露出上面的一片病态的白。
“唔……”他皱了皱眉打了个哈欠，像是午睡刚醒的样子，懒洋洋地挑起眼皮张开眼，伴随着胸腔内一哂，他压下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意，手指往腰间一搭，冷声沙哑道：“队长，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出来的呢？”
这就相当于默认了。
默认先前邵罇与丁祈的推断全对，默认他确实是个不应该存在在这儿的尸体。
“你……！步典！你……”傅飞阳不自觉地朝后退着，杜安在他身后撑了一把，抿着嘴掩盖住身体轻微的颤抖，微凉的手掌扶在他背上。
傅飞阳震惊得说不出话，也可以这样说，这里没有人说得出话。
仿佛到了格外绝望的境地，比面对最难以解决的任务还要糟糕。
“从刚来这里那天开始——”丁祈清冷的声音拽回了众人的关注点，他有些复杂地望向步典，目光从他手上一扫而过，解释道：“食指根部长到食指中间的青筋说明你的肝部有严重的问题；手掌上的环形纹路多是年轻人得了老人才会得的不治之症；你总是在做指甲，用各种颜色去掩盖的，是生理上的病态变化，也就是指甲发白：那是癌症的象征。”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刚开始看到你们时，我把每个人都多多少少看了一遍，只是知道你们身体都不太好。你不想给我看，我也当成是有人不愿意提起自己的身体——毕竟这也是隐私。”
丁祈垂下眼，长而浓密的睫毛挡住了他的漆黑的眸子，在眼下留下一小片阴影。接着，邵罇的手在他肩上一点，微微用力将他朝自己身边一揽。那是个有点像宣誓主权的姿势，果然只听邵罇笑着开口：“抱歉抱歉，我就是不太习惯有人这么看着我老婆，尤其还是个不太招人喜欢的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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